庭芳确实心情不好,倒不是为了庭芜使性子。庭芜才7岁,正常人都不会跟孩子置气。哪怕是遇见熊孩子,更气的是熊爹妈。何况庭芜还远远算不上熊,没跟姐姐拌过嘴的豆丁,人生是不完美的!她烦的是陈氏的病情。练字的时候只想着字,练完又开始愁家务。今日康先生有事出门,没人点评。庭芳收拾好笔墨,与众人打声招呼就低着头往回走。到自家院子里时,隐隐听到哭声,似是周姨娘房中传出,估摸着是庭芜了。不由哂笑,多大的事儿啊,怎么还在哭?无视水仙百合担忧的眼神,掀帘子进了陈氏的房中,见陈氏还在睡,轻手轻脚的爬上炕,悄声吩咐丫头去拿针线,自家先问胡妈妈:“娘今日好些?我原想在家呆着的,又帮不上忙。”

“太太!”胡妈妈严肃的道,“老爷不是那样的人。不看您,还得看布政使府上呢。不过是多在东厢歇了几晚,是要她管过事儿?还是要她教养过哥儿姐儿?是要她去伺候老太太?还是要她出门走动人情?先前……也就是看在大爷的面上,您给她些颜面。现在只怕连大爷都醒过神来了呢。依我说您竟不用管那么多。您看昨晚老爷又歇在东厢,早起说什么了没有?”

庭瑶抿嘴一笑,她和庭芳两姐妹都是一个娘教的有默契。不缺衣食的人家,讨好人心意比物件儿更重要。庭兰与其日日夜夜跟孙姨娘凑着做活,还不如拿着针线到陈氏屋里边说话边做。哪怕做不了几针说不了几句,也是亲近的意思。如今倒像是陈氏克扣她们母女,更把陈氏当外人,浑身上下都是客套。做庶女的先待嫡母生分了,嫡母如何能待你亲热?小哥儿在男孩子里行八,大房的嫡子,叶府顶小的少爷,谁还能在用度上亏待了他。庭芳日日只管玩弟弟,休说做事,不捣乱就不错了,陈氏心里却更高兴。懂礼与生疏之间的那条微妙的线极难把握,万不得已,宁要赖皮不要生分。只要还有话说,再没有解不开的结。庭瑶看庭芳行事,心里也有几分感触——日后到婆家,也当想明白再行事。

“忘不了,咱俩谁跟谁啊?咱们先折几支奉给老太太,再往太太们处送点,余下的我们自己玩。”庭玬提议,“放到学堂里,叫大伙儿都看看。”

庭珊掀了帘子出来,冲着庭玬羞羞脸:“比不过妹妹就当拦门狗,我要告诉二哥哥知道。”

周姨娘抹泪道:“我一片好心,她当驴肝肺,还说要把乱传闲话的绞了舌头去。我还害了她不成?我传的是闲话么?再正经不过的话!”

庭树点头道:“也罢,我替她补上吧。”

回到家中,兄弟姐妹们又呼啦啦的挤在陈氏正房。天已黑尽,屋里点了七八根蜡烛,勉强能看清。庭瑶已吃过晚饭,不过陪着动一两筷子。陈氏月子里不耐久坐,歪在炕上看孩子们吃,她的座位空着。按着排序,庭芳坐在庭树下手,庭芜打横,开始吃饭。

现在又不是21世纪,古代女孩儿的前程一半看嫡母许了什么亲,一半看到夫家能否把日子过好。要在夫家得脸,姨娘自然有体面。要在夫家混的没声响,姨娘只好更没动静了。尤其孙姨娘,还不像周姨娘有儿子,横竖有照看的人。两个姨娘只知道把孩子拢的跟自己亲,不跟太太亲。庭芳每每想到此处,都默默吐槽:你484sa?老爷再宠你,也考察不到婆婆是不是和善妯娌有没有刁钻,术业有专攻啊亲!有这么跟上司对着干的么?也就是古代了,要搁现代我早开了你们俩傻缺!阿弥陀佛,多谢你们傻!庭芳决定以后对庭兰和庭芜再和气点儿,自己吃肉别人啃骨头的时候,千万别吧唧嘴!她是大小姐,气度!气度!

水仙无法,只得端了一碗栗子瘦肉汤到庭芳跟前:“天冷,不想吃鸭子,就多喝些热汤吧。”

收拾停当,主仆三人出门。学堂就在大房的东边,一道墙的距离。只不过有大老爷的外书房,怕外人不识路冲撞了内眷,才把门都封了。姊妹们上学得从陈氏正房东耳房前的小门绕一段,依旧比二房三房近的多。才走没几步,庭瑶也出来了。姐妹两个在正房前碰头,一面等庭兰庭芜,一面说话。只听庭瑶道:“昨儿老太太打发人来同我说,叫我头晌上完学,吃了中午饭就到她那头去。下半晌娘屋里你多看着些,叫她好吃好睡。也看着奶子别躲懒儿,小哥儿正是操心的时候呢。”

庭芳笑着点点头,抬脚进门,见庭瑶已经梳洗好,预备摆饭了。见她来了,笑道:“你再不错过饭点的!”

大老爷点点头:“生受母亲了。”

好在庭芳也光棍,直接拔了簪子退了镯子,往炕桌上一扔:“如此,就请大哥哥去置办吧。姐妹们都不得出门子,有心也无力。再则,老太太舍了米,我们添上也没意思,更不方便。不如都兑了银子,放在药铺子里,有穷人捡药便从我们的银钱上头给。”

稳婆是早就打过招呼的,算了算日子,心道不好!见陈氏裤子已褪下,血潺潺流着,宫口却没开,只怕悬了!出来对老太太道:“可有请大夫?快开方子抓催产药!”

老太太横了秦氏一眼,何必跟个贱人解释!打就打了,打你白打,你怎么滴?杜妈妈见到老太太的眼神,悄悄的出门拿块帕子把周姨娘的嘴堵了,顺道儿叫挪到屋里打:“太医要来了,不好看。”几个人就把周姨娘折腾到屋里,扒了裤子继续打。可怜周姨娘被堵着嘴,叫都叫不出来。呜呜咽咽之声,似有似无。庭树和庭芜两个急的都快疯了。他们俩还没联系上前因后果呢。庭芳暗骂:“该!打死最好!”

太医急冲冲的赶来,才搭下脉就发火了:“我说无数回了,不能受气不能受气!你们家做什么呢?三天两头的气个产妇,她生的又不是闺女!那么大一个哥儿,你们至于么?我才治好了些,今日走时千叮咛万嘱咐静养!静养!你们又来!既要弄死了他,请我来作甚?我与你家多大仇,要败我名声?”

老太太羞的满脸通红,不住的赔不是:“实乃我这个孽障,一时糊涂与媳妇绊了句嘴,已知道错了。还请神医救救人。都是我家的不是,再不敢气她了。”又当着众人道,“我先说了,谁再要气着太太,不管是谁,主子还是奴才,统统撵出去!”

庭树心中一凛,冷汗直流。

太医才顺了点气,常言道医者父母心,打陈氏怀庭瑶起就他来瞧。陈氏为人极和气,多少年来四时八节再不忘了贴心的物件儿。不是为了钱财,而是心意。他还与自家媳妇说叶家大老爷好福气,有个好太太呢。一屋子庶出,她只得一个亲生,两口子受了她的好,心中都怜悯她。好容易养了个哥儿,原是欢天喜地的事。难产是无法,那是天命。谁料月子里三番两头的受气,太医也炸了,便是不熟悉的人家,只要有良心的医生,凭谁见了夫家蹂躏产妇都不高兴。亏的还是当朝权贵,号称名门,我呸!

瞧了一回,太医退到外间,隔着帘子指挥着女徒弟扎针。屋里静静的,谁也不敢说话。东厢里隐约的哭声更为明显。太医心中猜着了八分,更是恼怒。早干嘛去了?庭树与庭芜两面煎熬,大老爷避到院子里用脚底磨砖。太医见孩子们哭的眼睛都肿了,心中不忍。庭瑶已是大姑娘,便揉了揉庭芳的头发,柔声道:“太太是好人,老天会保佑她的。”

庭芳哽咽着道:“孙爷爷,求你救我娘。”

太医叹息道:“我尽力。”治的了病,治不了命啊!

一时女徒弟扎针毕,替陈氏盖好被子,出来请刘太医。刘太医又进去看了一回,面色凝重道:“怒伤肝,肝主青色,好在开春了正是养肝的时候。今日暂无大碍,我明日再来瞧。”走到外间,压低声音对老太太道,“我知您不是那种人,方才是我口没遮拦,还请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忙道:“您训斥的是,都是我们家不好。”

太医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贵府太太生育上便伤了根基,如今更是……您有个准备,她日后的身体必定大不如前。我亦知冢妇之艰辛,只是无法,老太太且多操心吧。”

老太太听见命保住了,松了口气:“此乃小事,只盼她无事便好。”

太医苦笑:“可不好说,我不过一介凡人,有些事却无能为力。只敢说今日暂无碍,明日,得瞧了才知道,万不敢打包票。”

老太太表示理解,到底放了一半的心,千恩万谢的把太医送走了。待太医走后,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东厢周姨娘的呜咽声更大了。忽然!周姨娘的声音加大,转瞬又没了声响。正疑惑,杜妈妈匆匆跑进来道:“老太太,周姨娘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