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入乾天谷,贫道也不能教你乾天谷的功法。”公良至说,“这玉简是我探先人遗府所得,虽不能直指元婴,但胜在兼容并蓄、柔和平稳,能养身养神,曦儿目前也主修此功法。”

也就是最后,他看着公良曦在男主的咆哮中献祭自身拿出一颗已经与她融合了的龙珠,心里才稍微有了点波动。魏昭觉得这场景真碍眼啊,也不知道自己干嘛不趁机冲过去一口一个,也省得你们生离死别如此难过不是?他舔了舔身上门派大阵留下的见骨伤口,不知嘴里的血腥味属于自己,还是刚吃下去的那个布阵人。主角在那儿涕泪纵横地宣告“大魔头你不懂爱”,而那时的魏昭看着他怀里公良曦的尸体,心想,公良曦长的真不像她爹。

魏昭当然没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但有散修盟的人当借口,他也好跟醒来的公良至解释他俩怎么都没事。散修盟的修士见他醒来,什么都没问,放下袋子就走了,只替少盟主带了个口信:“忽逢良才,见猎心喜,收徒去也,无须在意。”

人人将终年结冰玄冰渊视为冰川,却忘了它是条寒冰覆盖的“河流”。严严实实的冰盖下面,无时不刻涌动着□□的瘴气,凡人触之即死,修士也会被它慢慢冻结神魂。当他们发现不好正要脱身时,一群潜伏多时的魔修攻了上来,其中居然还有金丹修为的修士。他们自知无法逃生,对视一眼,纵身投入玄冰渊。

不,他不怕,要当大魔王的人怎么会怕这个。魏昭拧着眉头,分化出一缕神识,浑身黑雾的“鬼召”破体而出,开始收割洞府中的修士。他在这诡谲的环境中如鱼得水,洞府中十之的人都陷在幻境里,动他们如砍瓜切菜。

占奕的确没进门,他在门口停下,声称见到了故友就可以功成身退。说完他从怀里零零碎碎地掏出不少一次性法器,都塞给了公良至,拱手说“我走了”,这便噗地一声消失不见。原地留下他的一套衣服,衣服中有一把扇子,扇子上挂着一个精巧的人偶挂坠。占少盟主本人压根没进洞府,只是拿了替身偶人前来一观——这玩意材料罕见,价格昂贵还只能用一次,真是财大气粗。

公良至被他这么一搅和,来得无缘无故的伤感很快被打散了。他摇了摇头,不仅感到莫名其妙,还有点好笑。眼前这人一直壮得像头牛,闹得像只猴,自己居然会为他的“活泼”感动,这可不就是魔怔了嘛。

这回有人笑了起来,确定那个剑修是个孤陋寡闻的乡巴佬。人群中传出一声嗤笑:“那可是占奕!”

公良至没嘲笑他异想天开,道士沉吟片刻,说:“等到了飞云山顶,你可以试试看。”

养伤的养伤,修行的修行,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期间鬼召又屠了一群渣滓,卫钊则一直鞍前马后地讨公良至喜欢。他本来只想伺机动点手脚,达到目的就扔了卫钊这重身份。但既然公良至比十年前好接近了不知多少倍,世外高人身上多了股想要普土众生的蠢劲儿,不坑他坑谁?魏昭把一次性任务变作了长期计划,准备先把好感度刷到能组队,让公良至打开断空真人洞府里的七星迷踪阵。

公良至姓“公良”,名“至”,除了魏昭,没人会没头没脑地叫他“良至”。

黑色长矛直直撞上大阵,两者相撞时寂静无声,只有空气激烈地震荡。黑气碎成成千上百道,泥鳅似的钻进了大阵中,所经之处金光暗淡,仿佛被糊上一层黑泥。阵中的村民惊慌失措地后退,看着白影围攻下依然坚如磐石的大阵在黑影一击后动摇起来。

“凡人百年王家村,冤魂能结万鬼阵。”公良至看着遮天蔽日的鬼影,咬牙切齿道,“贫道今日大开眼界。”

两个脖子上套着麻绳的白子上了高台,他们神色麻木,面容枯槁,瘦成一把骨头,其中一个虚弱得路都不能走,像条狗似的被人连牵带扯地拖了上去。歌声变得更加响亮,音调很平,让人想到积灰的老屋,发霉的棺材板。

“哦……”公良至拖长声音,伸长脖子打量着窝棚陈旧的门,像要从缝隙中看出什么似的。三郎脸色不怎么好看,可没等再说什么,道士已经干脆利落地缩回了脖子,转头往别处一指。

魏昭牙齿一颤,险些把符纸咬出个洞来。

“是这个道理。”魏昭摸着下巴,“万物都有神,怎么不见这个神和那个神为地盘打起来?要是真有城隍、阎王、生死簿,他们肯定对长生久视的修士恨得咬牙切齿啦。”

“不瞒道长说,早在飞云山灵矿出世之前,王家村已经在这涝山扎根了五百余年。”村长挺了挺胸,颇为骄傲地说,“王家村先祖为了躲避战乱,带着族人举村乔迁到了大周西面。涝山山好水也好,先祖当初途径此地,立刻就选了在这里落脚。起初,事事都好,开荒虽然不便,总好过苛捐杂税、战乱不断,可接着……”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魏昭记忆里的公良至不算沉默寡言——注,对魏昭不沉默寡言。他见过公良至与别人相处,别人说十句,公良至只回几个字,那个“别人”还是内门花容月貌的小师妹。最后还是魏昭看不下去,□□去和快要哭出来的小师妹聊了起来,把人家逗得多云转晴,哀怨地瞥了公良至一眼。

这都什么和什么?公良至无言以对,卫钊瞧了他几眼,一脸得到了解答的恍然大悟——天晓得他看出了什么答案。

《捕龙印》开场的公良至已是元婴真君,从未提过道心破碎之事。一个几百年后面不改色地企图手刃总角之交的元婴真君,魏昭以为,就是自己在他面前坠入玄冰渊也不该让他道心破碎,更别说死了个凡人。

“你怎么逃出来的?把他打退了不成?”有人取笑道,“这位小兄弟莫不是在梦里看到的吧?”

这故事极其荒唐,按书里的说法,养父魏将军养他,那是被仙人授命,也为了让家族沾他气运;母亲兼恩师全力助他,那是为了养肥杀;他遍布天下的亲朋好友、红颜知己,总有一日也要对他喊打喊杀。

死伤上万的战场若有幸位于地脉极阴之处,便可能长出这种吸取血气的赤魂花,其色如血,味腥臭,不可食,可做阵眼。魏昭对阵法一窍不通,但他却有个精通阵法的友人。他跟友人御剑万里寻过阵材,也给友人摘过赤魂花,采过赤魂蜜。都是很久前的事了。

“我也才刚学道啊。”魏昭说,“别怕,他们快打完了!”

确实如此。

公良至桃木剑向上一插,木剑似乎刺入了什么东西,悬浮在了空中。大阵上又套入一个小阵,将聚拢的帝流浆再度收束,灌入一个葫芦。众妖物攻击更急,双眼赤红地向那葫芦冲去,只是两阵已成,而公良至也空出了手。

周幼烟一声清叱,剑光闪过,狐狸脑袋腾空而起,咕噜噜滚出几丈高。另一妖物趁空越过了剑修,本以为能捏到软茄子,却被白玉尺击中面门,打得从空中掉了下去。

“好!”公良曦欢呼道,又要往外走,被魏昭扣着肩膀停下。

小姑娘看不到,魏昭则能清楚看出几步以外有阵法,将整个草庐护在其中。这阵法让外敌看不见草庐,攻击与声音进不来,魏昭推测里面的人要么出不去,要么出去时布阵人能收到信号,他不想惊动公良至。

外面的刀光剑影看着声势极大,站在里面却听不见。但既然听不见外面打架的声音,公良曦按理说也不该被惊醒。魏昭自己能听见帝流浆,与其说靠听,不如说靠“感觉”,如同某些动物先一步听出地震风暴的预兆。公良曦呢?

魏昭在公良曦的脖子上捏了一下,把她掐昏过去。他抱着小姑娘走回草庐,放在床上,一缕黑雾钻进了她的丹田。

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难得防护在外不在内,公良曦的监护人此刻又忙着。魏昭探过她的丹田,没什么异样,也没找到龙珠。黑雾又小心翼翼地伸向她的紫府,被挡在了外面。

魏昭这才发现,公良曦的紫府下了层层禁制,其严密程度让人刮目相看。在一名幼童身上下这么多禁制,无疑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但魏昭绕着这些禁制转了好几圈,没找到能下手的地方。

它就像阵法百科全书,或者公良至的阵法水平展示,无数个阵法禁制环环相扣,相生相克,破坏任何一个都可能产生连锁反应,而会造成的后果难以预计。魏昭有一成把握以力破巧,但那样公良至肯定会知道,而公良曦的魂魄九成九会与藏在她紫府中的秘密一起分崩离析。

被强行破解会九死一生,公良至倒舍得对女儿下这种狠手。魏昭心里泛着嘀咕,像个抱怨主人防盗措施做太好的贼,讪讪收了手。

倒不急于一时,魏昭想。他把卫钊的躯壳放回床上,一缕分神偷渡出草庐外的大阵。

此时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围攻的妖物们又丢下几具尸体,终于不甘心地溃退了。现下的妖物大多不成气候,而帝流浆虽然罕见,今晚却不是只有此处有,它们会来袭击,无非想占便宜抢夺经过修士提纯的帝流浆。

公良至衣冠未乱,盘腿坐在那只葫芦旁边调息。不久周幼烟折返,腰间悬着一只妖物的断角。

“你这次意外晋升几个小境界,晋升的真是时候。”周幼烟说,“本以为要苦战一番。”

“多谢幼烟前来助拳。”公良至笑道。

“我们之间还谈什么谢不谢的。”剑修摇了摇头,“若要言谢,我可欠你两命。”

“陈年旧事。”公良至失笑,“何况……”

“你想说救我的是魏昭?”周幼烟说,“我清楚得很,两次救我都算你俩一人一半,折算一下,我还是欠你一命。”

公良至被剑修一语道破,噎了半晌,只能笑了笑。

剑修也不用他答话,收起了剑和战利品,席地而坐,从芥子袋里拿出一个酒坛。她在酒坛上一拍,颇为豪迈地往口中倒了一口,又拿出另一坛酒,扔给公良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