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蕊蓦地抬起头来,小皇帝面上的阴翳退去,他勾起唇角来对梅蕊笑了笑:“对不起啊蕊蕊,朕对你发火了。”

小皇帝端着她的脸瞧了片刻,“这么说来也是,蕊蕊妮是不是近来思虑过重,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言语间竟有几分咬牙切齿,听得隋远一乐,他拿捏了下说辞,随后道:“如故确然是很有意思的,不然也不会平白便得了陆护军与陛下青眼。”

陆稹将手掖在袖子里,道:“非是什么大事,有个医女失足跌下了湖中,晨间被人发现捞了起来。”他神色转淡,含情的眉眼多了几分肃杀,“本以为是桩意外,但听了你方才的那番话,又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了。”

“什么未必,这分明就是我的。”怀珠恼得不行,又恐声音大了遭旁人听见,她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还给我?”

轻轻软软地嗯了一声,赵太后的声音绵软如游丝,“陆稹他也配喜欢旁人么?那张脸和陆氏长得一个样,也不晓得怀帝是因为陆氏而看重他,还是因为他才看重的陆氏。啧,左不过都是些瞧不上眼的事儿,怀帝的嗜好,你又不是不晓得。”

“这边,跟上来吧。”福三儿折身过了朱红杈子,隋远慢悠悠地跟了上去,几经相绕地便至了北衙,隋远抬头来瞧了上面的字匾,福三儿不耐地催了他一声:“进去罢,护军别让护军等久了。”

客房外福三儿险些一口气未提上来,房内陆稹捏着衣物向床榻走去,并将梅蕊的那套襦裙替她放在了她身旁,温声:“你先出来将衣服换上,我去屏风后面换。”

陆稹却浑不在意的模样,“陛下虽小,却有他自己的主意,岂是等闲人能左右的。”

“必然是会怨,”她想也不曾多想,笃定地道,“这样都不会怨,恐怕也只有圣人才能做到了。”

梅蕊哧地一笑,“我管教自己的夫君,也由得你来置喙?你是何人,莫不是也是拿夷香苑胡姬的相好,那双玉臂也整过你这糊涂脑袋?”她眉微微挑起,就生出了凌厉的气势,“这般说来你与他倒是惺惺相惜了,要不要你同他一起受了家法?”

他形容太过散漫了,若是往前推去,大抵能追赶上数个朝代之前文人士子的风流恣意,但放在现在却觉得格格不入。梅景宛夫妇如何能生出这样的俊逸的人物来,倒是很令陆稹诧异,但知人知面不知心,顶着好皮相的人作恶多端,这也并不是没有的事。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都是姑母该做的,”说着便有些动容,却不知是真是假,梅景宛又抬起袖来擦泪,嗫嚅道,“只是天可怜见,你有了好归宿,你那阿远表哥却还是个不懂事儿的,日里愁夜里也愁,我是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退婚毕竟是件大事,他还费心向襄王解释了一番,襄王只是怒其不争,不知是他根本不愿争了,将她日日拘在自己身侧,相对无言,再深厚的情也经不起这样消耗。

梅蕊瞧着朝歌的小小的身影,有些咂舌,“赵家果然出美人。”

怀珠抿着唇,“不渴。”

嬷嬷点了点头,梅蕊皱眉:“她这样小,恐怕是连衣裳都拧不动的,又怎么洗的干净,洗不干净又会被你们责罚,这不是诚心刁难她?”

但到底对她硬不了心肠,赵淳又默默叹了口气,看向她:“以后怕是不能再这样同你说话了,赵家本就同襄王要亲厚些,保不齐日后便是水火不容之势,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不被牵扯其中,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他眼神暗了下来,又添了些割舍的决绝,别过头,咬牙道,“你去吧,太后那边我自然会去说明的。”

“我喜欢你,这样还不够么?”赵淳压着声,“我怎么就成毁你的那一个了,同陆稹在一起才是绝路,我不忍心瞧你来日与他一起死无葬身之处。早些与他撇清干系,你别怕其他的,有我护着你。”他声音里透着颤,“你怎么会疑我对你用心,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欢你。”

他又咬了咬牙,满面决然,:“朕意已决,哪怕是陆稹你的话,朕也不听。”

梅蕊将赵太后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陆稹听,她眼眶有些红,死命撑着不让声音发颤:“太后娘娘说,我与护军是不能够的,请护军告诉我,真的如太后娘娘说的这般么?”

说着她便要传人来拟旨,梅蕊扑通跪在了地上,手死命地抓着膝上的裙裾,定下神来后字字铿锵地道:“奴婢谢太后大恩,但还请太后恕奴婢不能领命。”

“得了吧,”襄王嗤笑了声,“他一个太监,身上和手头什么都没有,能对她不轨到哪儿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本王出来时已经瞧见有僧侣往院中去了,只管放下心来,他干不出什么荒唐事。”

“怎么不对了?”

“不过草木罢了,原本是供人赏玩的物件却引得如此耽溺,未免太过本末倒置,”陆稹慢慢下了榻,趿上皂靴,就站了起来向外走,“不过既然种在院子里了,不看的话也是辜负了春色。”

她停下了步子,转头去看那人,他眉眼料峭得很,见梅蕊回头看他,他取下了遮面的布帛,果然是个俊俏人物,大概是因为年轻,端的是桀骜不驯,眉峰一拢:“我叫苏放。”

那人慌忙低头去看,果真如她所言,慌忙去系。福三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梅蕊也笑着转身继续往床榻走去,那御医恼羞成怒:“你就这么过去,不要命了吗?”

话音里委屈极了,福三儿扭头去看,却看见她已经埋着头往掖庭走了,福三儿瞧着她裹在春衫里头的背影,腰是腰腿是腿,纤瘦合宜地,他摸着脑袋嘿一声:“感情美人都是与美人惺惺相惜的。”

那一缕垂下的发扫过了叠放在书本之上的桃花枝,蕴开的桃花香让陆稹有些恍惚,他情不自禁地牵起缕发拈在指间:“是画地为牢之人。”下一瞬,薄削的唇便吻了上去。

但陆稹的模样瞧起来并不像是在说笑,那张因陈年而泛黄的字据她也瞧过了,确然是阿爹的笔迹,落款与印鉴都是阿爹的名,龙飞凤舞的梅景臣三字,绝了她最后一点念想。

她将这番意思讲给了赵淳听,赵淳不以为然:“你懂什么!这叫捧杀,要什么给什么,除了权利,这样的陛下日后长大了也是个温顺的羊羔儿,面对‘立皇帝’陆稹,半个不字都不敢说。”他错了错牙,“这陆稹,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我信呀!”看梅蕊急了,怀珠连忙说道,她挠了挠头,又看了看桌上摆着的五个半橘子,嗳呀一声:“你若是嫌闷了想出去,那我便陪你出去走走,左右伤也好了些,是用腿走又不是用手,碍什么事儿!”

她抬手去碰,梅蕊的额头烫的惊人,低呼一声:“怎这样烫?方才都还好好的呀!”

敷药的时候自然是疼的,梅蕊笑着道:“稍微有点而已,算不得太疼,你这几日都在这里陪着我,荣太妃那里的差事怎么办?”

民以食为天,怀珠美滋滋地走到桌边坐下,福三儿听着她吃面时刺溜的声音,暗自咂舌,真是粗鲁。他跟着陆稹,陆稹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顶精细的。在福三儿眼中,旁人若是和陆稹相较起来,天壤之别便是这么用的。

“谢护军大恩!”怀珠突然觉得陆稹也没那么面目可憎,细细看起来倒有些风姿俊朗,但单凭这样她也是不同意蕊蕊跟了他的。怀珠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膝头的灰,提裙便要往里走,经过陆稹旁边时又听他说道:“她只是受了伤,并非强弩之末,进去后安静一点,不要吵醒了她。”

梅蕊龇牙咧嘴地道:“陛下,奴婢的手上有伤……”

话未说出口,怀珠就被梅蕊一把捂住了口,梅蕊后背都是汗,低声叱道:“你晓不晓得你在说些什么?被人听去是要砍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