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时说过她喜欢陆稹了?梅蕊猛地抬起头来,小皇帝拧着眉:“可是朕都听说了,你已经去过陆稹和他住了呀!”

“只是觉得学士忠肝义胆,不知是何人有这样的福分能够迎学士为妻。”

好在她还念着殿中有旁人,不然下一句便是大不敬,在她心底梅蕊的命要金贵多了,皇帝再尊贵,那也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已。

她是烧糊涂了,连自己身上的伤都顾不得,挣扎着要起身,却疼得连连抽气,陆稹避开了她的伤处将她按回床上,皱眉:“别闹。”

“废物,一群废物!”

“你就是不晓得我有多担心你,”怀珠气鼓鼓地,红着眼道,“你一个好端端的人,平白无故的,为甚么就和他走了?”

乔遇之还要说下去,被陆稹截断:“好了,你先下去吧。”

但现下的虎哪里是小皇帝,分明是陆稹,吃人不紧不眨眼,连骨头都不吐,福三儿是一直跟在陆稹身边的人,眼力是一早就练出来的,梅蕊藏着的不情愿都被他瞧了出来。其实他也摸不清自家护军的意思,只是觉得护军对她与旁人相较起来,总有些不同,许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又许是因为其他。

是他对自己太狠了,痛都算不了什么。这样的人对旁人只会更狠,梅蕊一面往后退着,一面打着寒颤,眼睛没长在后面,瞧不见身后是方红木圈椅,腿肚撞上椅子腿,膝一弯腿一软就跌坐了上去。

“总之不是要将你丢入宫人斜。”

“并不是这样的!”梅蕊脱口而出,躬身站在行进的车厢内很是难受,她又将腰往下压了压,对于打听陆稹与先帝的这事儿她也于心有愧,总觉着是在追根究底地探寻旁人的隐秘,然而隐秘若是愿意为旁人所知晓的话,那便称不上隐秘了。

“臣遵旨。”

怀珠还未来,她哪里会有河灯,梅蕊定下神来,也径直开口:“不慎落在屋中,未曾带出来。”

“遭了!”怀珠一拍脑门儿,“我给忘屋里了。”

梅蕊瞥了眼御案上摆着的一摞书,都是陆稹在离开前替小皇帝布置下的功课,小皇帝顽皮,太傅来教他都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撂下挑子不干了,这教小皇帝读书的担子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梅蕊的头上。

梅蕊耳根蓦地一红,那块糖糕被她硬咽了下去,现在确实还堵得心口发闷,但她嘴角一翘,启声道:“多谢公公好意,这水我不敢喝。”

那神情真是欠收拾,梅蕊背过身不去理他,正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就有个小太监跑了过来,对她道:“姑姑,殿下病了,在宜春宫呢,陆大人吩咐奴才来和您说一声,让您快些过去。”

她这么发话了,梅蕊也只能应是,掺着太后上了辇轿,跟着去了紫宸殿,入内时里面哭灵的嫔妃又已经跪了满殿,小皇帝和陆稹不见人影,太后进去了后也未在管梅蕊,梅蕊待得无聊,又被那些哭喊声吵得脑仁疼,就寻了个由头溜了出去。

“什么?”

“哦?”他声调稍稍扬高了些,“怎么瞧着不像受过罚的样子,生龙活虎的,这宫中的刑罚何时变得这样轻了。”

见梅蕊仍旧无动于衷,怀珠又道:“我回来之前听说,皇上活不过今晚了。”

随后便带着缓过气来的太子拂袖而去,之前跟着他进来的那乌泱泱一大群人也跟着鱼贯而出,文学馆中霎时空了出来,之前大气都不敢出的人此刻才算是活了过来,都朝梅蕊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得不过都是同件事情。

“她们私下里叫着顽的,从赵大人口中说出来便是折煞了,”梅蕊道,冬日的风吹得她有些冷,她往赵淳身后看了一眼,“赵大人这是从哪儿来呢?”

他声调拖曳着,阴阳怪气地让梅蕊心头很不舒服,扬了眉问他:“统领今日心情不大畅快?是谁惹着统领了么。”

她也并非是真心想问,好不容易见着除了陆稹怀珠等以外的熟人,免不得客套一两句,若是依照赵淳以往的性子,必然是回她极为爽朗畅快的一句“谁能惹着我”,但今日的赵淳却似乎有些不同,他阴着神色点头:“确实如此。”

不问下去便是梅蕊的不是了,她索性揣了手站定在那处,好笑地看着他:“是谁有这样大的能耐,竟然将赵统领惹得心有不快,真是顶了天的人才!叫什么名儿,统领告诉我,我好去拜会一下。”

“你!”赵淳被她这话气得咬牙,一把托住了她的右手,大步往前走,冷声道,“借一步说话。”

梅蕊还没喊出声,怀珠便当仁不让地挡在了赵淳身前,皱眉看着他:“统领大人这是光天化日强抢良家妇女么?那得问问我答不答应,还有,蕊蕊身上有伤,请统领大人松开她的手。男女授受不亲,统领未曾听过么?拉拉扯扯的,成什么体统!”

她这一番话,赵淳却自有一句听了进去,转头去看梅蕊被自己拉着的手,当真是裹了厚厚一层的纱布,悔不当初,赵淳松开了手转过身,英气的眉拧着:“疼不疼?”

梅蕊笑道:“半月都过去了,伤口早结了痂,哪里还会疼,是怀珠关心则乱,冲撞了统领,还望统领莫要怪罪她。”

说着,还矮身向他行了礼,一副赔罪的模样。赵淳被她弄的心头浑不是滋味,却拿她没办法,只得软了态度,压低声音对她道:“我有话同你讲,我们去别处说。”

话飘进了怀珠的耳朵里,她断然道:“不能够!”

赵淳偏首看了她一眼:“我问的不是你,你替她回答什么?”

“不能够就是不能够!”怀珠被赵淳激得面色通红,她转而看向梅蕊,“蕊蕊,你别和他去,他一瞧就是不安好心的。”

梅蕊正对上赵淳的视线,思忖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好,统领请带路。”

“蕊蕊!”怀珠急切地在她耳畔喊了声,梅蕊转过头去捉起了她的手,拍了拍,并笑道:“我与统领算是旧识了,他若是对我不安好心,那早该在七年前就表露出来,没事的,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怀珠不晓得还能说些什么,只能闷闷地点了点头,很担忧地道:“蕊蕊,你仔细些。”

梅蕊应下了,又觉得怀珠今日的情态有些奇怪,但赵淳已在前引路,由不得她再作细想,只能提步跟了上去。赵淳引着她到一处假山后停了下来,梅蕊打量了一下四周,啧啧道:“确然是个谈论隐秘的佳处,想必宫中有好些辛秘都是从这儿传出去的,统领将我引到这儿来,便是为了向我讲讲那个将统领惹得不悦的人?”

赵淳知道是自己先前的举止将她给惹恼了,她自幼便是这样,一旦将她惹恼,浑身上下都是刺儿,也不管你是谁,定要将你扎得个体无完肤。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好言好语地道:“好妹妹……”

“谁是你好妹妹!”梅蕊把眼一横,脾气上来了也压不住,勾唇笑道,“统领的好妹妹,不是在夷香苑么?”

赵淳脑中一懵,他前些日子与人在夷香苑为了个胡姬大打出手的事情,竟然被她知道了?难怪她瞧他怎么都不顺眼,他记得她从前向他提过,最不喜欢这样的男儿,这下犯了她的大忌,赵淳慌了神:“好妹妹,你听我讲,这事儿啊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梅蕊本也没将这当回事,怀珠同她讲起来时她也一笑了之,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哪个没有逛窑子的毛病。近来王公贵族间又时兴起了赏玩胡姬,夷香苑中的胡姬更是抢手,赵淳年轻气盛,瞧见了软蛇腰的胡姬走不动道,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与人吵架便需寻要点来吵,她就提这样一件事儿,就把赵淳的嚣张气焰打压了下去,她对胡姬这桩事情本来是什么样不大感兴趣,便截断了赵淳的话:“我不大想知晓统领与那胡姬之间的渊源,统领能直接说要紧事儿么?说是要借一步与我说话,统领到底要说些什么?”

赵淳的喉头动了动,眼中的神采暗了下来,哑着声说道:“妹妹,你晓不晓得宫里人在背后是怎么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