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是穿着这件软甲来的……原来,还不算笨到家。

长老妙水打了个寒战,忽然间对于教中种种有了说不出的疲倦。

&1dquo;哦,看来金针对她的脑部有很大影响啊。梅霓雅微微蹙眉,看着手下带回的那一支金箭,喃喃道,&1dquo;我不过对她施行了一个小小的术法,怎会至今还没醒来?

而重伤初愈的长兄高舒夜,就这样坐在软榻上冷冷看着,吩咐军士将被缢死的瑶华夫人放入棺木,等上两天,好和垂死的老城主一起下葬。

&1dquo;公子。只有霍青雷不惧,低声禀告,&1dquo;属下已请二公子入府,该如何处置?

看到公子舒夜拆看密信,他想避席退出,但公子竖起手掌表示不用。展信看了许久,舒夜的眉间阴晴不定。忽然推席而起,问左右侍从:&1dquo;绿姬可曾回来?一个美姬低头来禀:&1dquo;禀城主,绿姬已回来了。

在沐浴时,他忍不住向同伴透露了这个喜讯。然而同伴听了,只是不动声色地告诉他:他也已经获赐了天蚕衣,而且早在一个月之前已经开始修习圣火令上的武功。那一刻,第一次输给别人的挫折感让他深觉屈辱和愤怒,好胜之心油然而起。

&1dquo;不用。公子舒夜忽地一笑,&1dquo;由她去。还能跑出我手心去?

“魔教妖孽!”城上城下哄然一片,百姓和客商看着角楼上那个人影,满脸恐惧。

驼队的刀手是从兰州出发时就雇佣的,沿路一直衣不解带、刀不离手——如今中原的大胤经历了四王之乱后国力已经衰微,无力维护西域贸易的稳定。吐蕃回纥更是时时扰边,丝绸古道上盗贼响马横行,来往的商队多有被洗劫一空的,因此凡是要走这条道的商旅,便不得不花大价钱雇刀手一路保镖。

犹自记得舒夜说出“生无可欢,不如就死”那句话时的表情,他不禁悚然。

鼎剑侯忽然间从马背上翻了下来,重重拍了拍公子舒夜的肩膀,抬起手来,指着南方苍黄的天际:“待得大局定后,就去苗疆找她吧!我知道你不愿做皇帝,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

黄沙簌簌吹到脸上,公子舒夜极目看着南方,眼里却有一种宿命般的苦笑——十几年了,与她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过。命运似乎没有给过他们两人半分的机会。情义自古难兼顾。自从在祁连山顶上面对着种种取舍、向敦煌方向迈出那一步后,他就再度失去了沙曼华——那是他在这个浮华冷漠的世上,内心存留着的唯一梦想,但却又脆弱得触手即碎。他不自禁做了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将手按在胸口正中,蹙起了眉头。时隔多年,那一处的伤痛依然刻骨铭心——仿佛那一缕被射碎在他血肉里的秀发,在他血脉里蔓延生长开来,将他整个身心包围,令他日夜不忘。然而,那一缕秀发的主人,如今又在这苍天下的何处?

鼎剑侯看着他默然的表情,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放心,一定会找得到的!等我搞定了帝都那边的局面,便下令普天之下帮你一起找。”

公子舒夜只是一笑:“还没当上皇帝呢,就想着假公济私?”

“天子无私事。”黑衣的鼎剑侯蓦然大笑起来,眉间睥睨,忽地顿住了笑声“即使你找不到她,你还有兄弟!别说什么生无可欢的屁话!生无可欢?生无可欢为什么你那时候还在拼命杀敌?”

想起几日前那一场出生入死的拼杀,公子舒夜微微一怔,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沙曼华是他的梦想,帝都权势则是墨香的霸图。也许人的一生里,追逐的是梦想和霸图——而在那之上,却依然还有别的东西,比如兄弟和故土,那是他生命里永难放下的重负。有时候,人们偏偏只因为这样的重负而极力奔走。

白衣公子忽地振眉朗笑:“好,回帝都自己小心,我等着你做皇帝!”

鼎剑侯策马归去,扬起一路黄尘。公子舒夜看着那一骑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去,便缓缓转过身去,安步当车,在如血的斜阳中负手归去。

敦煌城外的战场上,依然尸体狼藉,秃鹫盘旋着叼食死人的血肉。沙风呼啸,卷起几个小小的旋风,仿佛那些新死去的灵魂出了壳,在原地盘旋起舞。远远的有几个影子穿行在沙场里,埋葬着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回纥士兵。

风沙过耳,他仿佛听到远处有人在唱一首曲子:“人说天宇是个覆盆,我们匍匐着在此生死。明尊是我慈父,领我同归彼岸乐土——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来兮,何所终!”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来兮何所终!彼岸,是否真有乐土?

“至景帝十八年,秋,回纥额图罕将步骑五万,袭敦煌。克外城,其将崩矣。以职守长公子舒夜失所踪,次弟连城贯兄甲胄,跃呼杀敌,守将霍青雷随之。人以公子归,群情振奋,终克狄夷。敦煌遂安。时人大贤之,公子连城之名播于西域。”

——《胤书•列传•公子舒夜》

那一场血战,最后落在史册里的,只是这样寥寥几句话。

两个月后,帝都里传出有刺客入宫行刺的谣言,疑为明教余孽作乱,朝野对明教围剿更为严厉。来自总坛的月圣女接任了教主,带领中原魔教余党转入地下活动,销声匿迹。龙熙十八年十二月初三,胤景帝薨,无子。鼎剑侯扶南安王世子继位,改元太兴,是为武泰帝。武泰帝年幼无助,故令亚父鼎剑侯摄政。

太兴初年六月,西域初定。敦煌城主高舒夜上表请辞一切爵位,不等帝都恩准便挂冠而去,不知所终。大胤朝廷下旨令其弟连城荫袭,继任敦煌城主兼安西节度使,加封西宁王。封霍青雷为神武将军。

曾经是丝路传奇的公子舒夜从此消失了,有人说他去了帝都,有人说他去了南疆,甚至有人说他泛舟去了海外……丝路依旧繁华,各国商旅来往频繁,将这个大漠荒颜的故事带向四面八方,包括当年公子舒夜自编的那首曲子,也被传唱在风里:

“将军谈笑弯弓,秦王一怒击缶。

天下谁与付吴钩?遍示群雄束手。

昔时寇,尽王侯,空弦断翎何所求?

铁马秋风人去后,书剑寂寥枉凝眸。

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楼,上有倾城倾国之舞袖,

燕赵少年游侠儿,横行须就金樽酒,

金樽酒,弃尽愁!

愁尽弃,新曲且莫唱别离。***

当时谁家女,顾盼有相逢?中间留连意,画楼几万重。

十步杀一人,慷慨在秦宫。泠泠不肯弹,翩跹影惊鸿。

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

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

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问英雄、谁是英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