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姑娘怎么来宫里了?”江恒去年离开无锡的时候颇有几分遗憾,还以为之后是没机会再见到蒋家大姑娘了,实在没想到居然会在皇宫里又见面。

接着便是个少年的声音道:“欧航祝蒋爷爷松龄鹤寿,宏福大年。”

曹五太太听太夫人说这话,只觉得脑门都在崩崩地跳着疼,连脸上的笑都要维持不下去了。

蒋杏华的确想打听打听这件事,不过其目的完全不是薄荷想的那样。

“蒋三老爷没有,蒋郎中可有呢。”孟氏轻嗤,“我可听说,蒋郎中精明得很。”

“什么?”崔夫人被她的言论惊得几乎要跳起来,连忙挥手叫丫鬟们都出去守住门户,才斥道,“你胡说什么!这是先帝赐婚的亲事,你怎能不嫁!”

这下也用不着十五亲自去衙门了,自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将人扭送过去。虽然这位安郡王并不得圣宠,是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王爷,但毕竟是先帝血脉,不是他们能比得的。若是他因今日之事到朝堂上说个西市混乱,管辖无方,他们负责这一区的人只怕都要吃些挂落的。

蝉衣轻轻地哼了一声:“太后怕是巴不得王爷拖着不成亲呢。”不成亲,就不能回西北,就得在皇帝和太后眼皮子底下过日子,什么事都束手束脚。

“我不是妄议伯祖父,而是天下皆是这个道理。”桃华冷笑了一声,“就说大伯父处吧,四妹妹和五妹妹又哪里和睦呢?若依爹的说法,她们都是亲姐妹,正该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才是,为何又有四妹妹落水险些身亡的事发生呢?”

“大伯母说得是,既来了京城,总该去向长辈问安,只因靖海侯府也要参选,这时候登门不免添乱。既然选秀事毕,过些日子就去递了帖子,无论太夫人是否有暇,礼数上总该周到了才是。”

进宫的女子,除了皇后之外也都算不上出嫁,因此也没有嫁妆可带。像陆盈这样的美人,进宫顶多只能带两个丫鬟,另外带一个箱子就是极限了,别看陆大太太现在乍乍呼呼的要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其实到时候根本带不进宫去,只不过要显示一下她身为伯母的关切罢了。可若真是关切侄女,进宫的时候也不会只给十五两碎银子。

蒋莲华微微一笑:“这些年跟着爹爹也走过一些地方,这藕粉,唯有苏杭一带产的滋味最好,与众不同。”

“姐姐身子不适,去马车上歇着了。”崔幼婉满脸笑容,看起来如同一朵初初绽放的石榴花,天真烂漫地冲四皇子笑,“姐夫别见怪,姐姐的水土不服之症还没好,今日若不是为着陪我,断然不会出门的。”

锦帷里头,桃华正觉得有几分无聊。蒋家与崔家既不熟识,门第上又差着好些,虽有景氏在里头妙语连珠,也多是奉承之语,要么就是不着边际地讲些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话,在她听来实在是毫无营养。

选秀据说要持续半月之久,在宫里十五两够个屁用!桃华险些骂出来,转头对薄荷道:“把荷包拿出来。”

“娘这不也是要应酬那些夫人太太们吗……”曹五太太发现这么说下去就是个无解的死循环,只得暂时打住对这项开支的节约企图,转而发愁起寿礼的事来,“其实按你爹的品级,随着人送一份也就是了……”

蒋老太爷摇了摇头,将桃华手中的那叠纸收走了:“这个先不必誊进书中。此事关系颇多,你也不要对外人讲——”他略一沉吟,又加了一句,“除了病家之外,尚无人知道此事。”

景氏笑起来:“我就喜欢桃丫头这股子从容劲儿。”招招手把桃华叫到身边,随手从自己手腕上又抹下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套到桃华手上,“女孩儿家这样的年纪,正该穿戴些鲜艳的颜色,拿着玩儿罢。”

前朝末年皇帝昏庸,满朝的官员都只想着捞钱,只要肯出银子,五品以下的官儿随便挑。可如今不一样,开国皇帝最恨贪官,不知杀了多少,现在虽然没那时那般严厉,□□品的小官也有人私下里操作,但若是在京城里这般做,却是不行的。更何况蒋钧自己就是官,特别被人盯得紧,若是有人揭发他兄弟捐官,蒋钧也要一起受牵连,也就难怪小于氏反应这么大了。

“姐姐送的那支簪子,我也特别喜欢,本该今日戴来给姐姐瞧瞧,只是想着过几日二叔一家就回来,到时候跟姐姐们一起,戴了出门去踏青。”蒋杏华记得,前生曹氏也是给姐妹几个准备了一样的簪子,不过她的那支当时是被蒋丹华的丫鬟送过来的,打开之后发现簪头上的花都毁坏了。她没敢声张,也没敢戴出去,似乎蒋丹华也没戴,所以并不知道那簪头上居然是镶了两颗鲜艳的珊瑚珠。

桔梗直笑:“老爷也这么跟老太爷说的,说本该等过些日子再拿出来的,但恐怕其中有什么错漏,所以要先请老太爷给瞧一瞧。”

不,绝不!怕紫藤奇怪,蒋杏华闭上眼睛翻向床里,假装自己困倦要睡觉了,可是在被子里,她的两手紧紧握着,指甲深陷进掌心之中。她不要再嫁给刘之敬,不要再过从前的日子,绝对不要!

桃华这一路上已经考虑好了托词:“伯祖父给五妹妹施针,是因为五妹妹已无脉了吧?”无脉,就是心脏已经停跳,“我从前在庄子上,曾经看见有个人夏日里被雷击,脉象全无,心亦不跳,其妻子俯在他身上痛哭,手肘在他胸口乱压,后来这人竟醒过来了。那时我就想,这按压之法,大约可以令人心跳重起。”

小于氏才抱了一下,就觉得手上的份量确实不轻,只得将蒋柏华又还给三七,叹道:“真是个结实的小子。走走,快进去,你们伯祖父已经在等着了,若看见你们,可不要高兴坏了。”

蒋锡叹口气,半是欣慰半是遗憾地摸摸女儿的头发:“祖上有言,医者父母心。如今虽不能行医,但我蒋家女儿,该有这等仁心。你虽然给人诊过脉,但不开药方,不收诊金,就不算违背先帝。不过,你到底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世上人未必个个都是好心,那忘恩负义的也大有人在。所以便是仁心,也不得不防着些。你今日做得就很好,既提点了那人,又不显出自己的本事,便是有人看见听见也拿不到把柄。”

“这花茶是哪里产的?”蒋锡在京城住了将近二十年,自然是京城口音,便是回了无锡老家,仍旧惯于讲官话。桃华自然是随了他,毕竟那吴侬软语她上辈子连听都听不太懂,要学说实在是困难。且她是带着记忆过来的,其实口音之中仍旧带着点普通话的意思,在小二听来,就觉得他们定然是北方人了。

薄荷一脸严肃:“姑娘这几天总在甲板上站着——”

桃华对自己说过的话,向来兑现得很快,蒋燕华的脚一好,就开始跟着她学看账理事了。

这辈子,虽然蒋柏华说起来是她弟弟,但看着他出生长大,在心里,桃华觉得蒋柏华就像她自己的孩子似的。看着他在梦里抽着小鼻子要哭不哭的样子,就觉得心里软得厉害。

桃华却瞥了一眼江恒:“难道是个侄女你就不喜欢了?”

这下蒋燕华答不上来了。吴地都有走月亮的习俗,她也是从小便听得的,只是究竟此习俗从何而来,又为何要走过三座桥,却是从来没有细究过,只能支吾道:“老辈人都是这么说的,说是走三桥就能去百病……”

这个时代的珊瑚没有染色一说,都是天然形成的颜色,红得这样鲜艳明亮确实难得。桃华也忍不住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才道:“今年过年的时候,拆了这珠子多打几支簪子。”

蒋锡松了口气:“这便好了。”

鸭蛋做出螃蟹的味来?桃华心里一动:“是——做的赛螃蟹吗?”

桃华吃着点心,跟谭香罗打听陆盈的消息。

因为下雨,今日街道上行人不多,只有担着些菱藕或鱼虾的小贩活跃,那些货物被雨水打湿,皮上泛起微光,更显得新鲜诱人。

quot;什么?quot;谭香罗简直不敢相信,quot;就是说,就是说我并非得了脏病?quot;

quot;痛了可是要喝药的哦,苦的。quot;

虽然同为太医,但蒋家两兄弟各有所长,现在蒋家医术无人相传,蒋锡心里一直很是遗憾。他自己在诊脉上天赋平平,若是后代也都平庸倒也罢了,偏偏女儿看着很有资质的样子,让他心里顿时痒痒的,有些忍不住了。

quot;恭喜?quot;南华郡主倒怔了一怔,quot;何事恭喜?quot;

她说得如此坦荡荡,南华郡主反而没话说了。要说她不守规矩吧,桃华已经明言,平民女子生活所迫,根本没这些规矩好讲。何况她是因为兄弟小,要替父亲分忧,说到底这是孝道,正是本朝最推崇的东西,就算是失了规矩,一个孝字也足够抹掉了。

蒋锡点了点头:quot;你知道就罢,万不可到外头去说。quot;

她在江家素来说一不二,文氏也只有听着的份。倒是江恒笑道:quot;母亲还是将药吃完了才好。这酒又放不坏,明日再喝也是一样。再说等母亲身子大好,儿子陪您去惠山寺,吃着他们的素斋饮这惠泉酒,饭后再用那惠泉水烹一杯茶,才是享受呢。quot;

quot;小的在驿馆里听人说的,说近几年江南这边时兴起一种花茶,便是拿鲜花花苞与茶放在一起窖制,花香透入茶中,冲泡出来便带着股花香气。quot;

如果这么看,蒋家长房应考上进的作法才是正途。也幸好本朝不似前朝一般--农工之下,连读书应举都不许。长房现在已经改了门楣,只不过这送女入宫的法子,桃华实在不敢苟同。

女儿大了,蒋锡已经很少在天黑之后来这边院子,此刻进来,看院子里景色如旧,宛然便是当初自己与妻子挽手同看牵牛织女星的模样。转头看见桃华从屋里出来,那容貌与妻子有七分相似。只是女儿双眉微挑,便多了几分英气;不像妻子,眉毛弯弯如月,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

她正想着,丫鬟们已经端上了新菜肴来,却是清蒸的太湖白鱼。

桃华便笑道:quot;老夫人说的正是这个道理。药补不如食补,所以我今儿带了新茶来。quot;

曹氏得了这个抹额爱不释手,只等着天冷起来就戴上。现下听说要送给苏老夫人,虽有些舍不得也拿了出来,找个锦盒装好,一并送去给桃华看。

蒋锡身体强健,不畏寒暑,自然在这上头并不用心。曹氏略略提过几次,只说蒋柏华小人儿家怕热,他也不过是将自己份例里的冰都给她们母子用而已。横竖他归家之后也在曹氏房里居多,并无妨碍。

蝉衣不屑地道:quot;你难道是怕崔家嫌弃?就算没有封号,咱们公子也是凤子龙孙。这亲事更是先帝定下来的,崔家纵然有些势力,也不敢抗旨罢!quot;

正说着,薄荷已经捧了煎好的汤药进来,曹氏哪里肯喝,只是哼哼。桃华也不再劝,只让薄荷把药放下,便一边立着去了。

十五虽然在军中呆过不少时日,兵士们之间不讲究,露胳膊露腿都是家常便饭。然而当着几个女子,尤其还有个陌生少女直勾勾盯着,却有些不自在起来,一面回答,一面就要将裤腿放下:quot;是磕在车上了。quot;

老妇人见一个美貌少女从后头出来,虽然身上穿的是半旧衣裳,但看伙计这般模样就知道是能做得主的人,连忙抱着孩子又要起身,被桃华抬手拦了回去:quot;大娘且坐。quot;

quot;啊?quot;曹氏倒真没注意到这事儿,怔了怔才明白过来,quot;这,这事--这事都是你舅母撺掇的,可算是把大姑娘得罪了。quot;

两人话不投机,桃华想问的已经问过,也就不再跟沉香说什么了。默然坐着用了一块点心喝了两杯茶,那边小于氏终于从正殿里出来了,蒋梅华跟在身后:“我送送母亲和三妹妹。”

进宫的女眷多半都是不能留饭的,各嫔妃都有自己的份例,只有得了皇帝允许留娘家人用饭的,御膳房才会加菜加饭的送过去,蒋梅华现在还没这个资格。

这些规矩小于氏都讲过,桃华也就没放在心上,跟着往外走去。

来的时候走的哪条道,回去的时候还走哪条道,小于氏和蒋梅华母女两个前头说着话,桃华在后面心不在焉地跟着。其实她很想去看看陆盈,但也知道后宫可不是能随便乱走的地方,能知道陆盈现在颇为得宠,就算是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