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我们只在这里住几个月,等伯祖父寿辰之后就回去,不管出什么事,只当不知道吧。对了,柏哥儿呢?”

啊,或许葬礼不会太潦草,毕竟刘之敬素以守礼自许,自己虽是他第二任妻子,但因前妻乃是休离,故而自己在礼法上仍是原配嫡妻。嫡妻亡故,他怎能不借此机会再标榜一下他的守礼?说不定自己还能得一口好些的棺材,妾室所出的一个儿子也会披麻戴孝为自己嚎哭。

于氏连忙放开手,低头看看蒋丹华的手,果然手背上现出几个指印来:“祖母是担心你姐姐……”

曹氏下意识地整了一下衣摆。其实小于氏的穿着也未必比她更讲究,但不知怎的,曹氏对上这位长嫂的目光,就有些胆怯。或许是身为继室的原因,她对这些未曾谋面的夫家亲戚,总是有些底气不足的感觉。

蒋锡对此深信不疑。桃华六岁之前呆呆傻傻的,后来醒过来就显得比同龄的孩童更为聪慧,教她读书识字半点都不费劲儿,没几年就能帮他整理药草笔记了。且桃华将家中历代积存下来的医书和医案都读过,小小年纪就能看得下去这些东西,那么学医一点就通,也是合情合理的。

蒋燕华眨着眼睛:“爹爹,浸月亭是什么地方?我不曾听过呢。”

桃华抱着蒋柏华进了自己住的那间舱房,听见隔壁舱房里隐约传来曹氏的声音:“这边,这边没绷好。”

曹氏还看不明白,她却已经明白了,这位江公子,就是有心也在桃华身上,不在她身上。既然如此,这土产还送个什么劲的?以郡主家的富贵,恐怕拿了土产只会赏给下人,又何必自取其辱呢。这会儿,她倒是有点明白桃华所说的”一只鸡闯到凤凰群里”的意思了。

南华郡主笑道:“你见过几个郎中接骨呢,就知道了?好了好了,劳累了半夜,快回去歇着罢。出了这事,我看我们也不要久留,过几天就回京城。这衣裳快去换下来吧,瞧着怪难受的。”

江恒越发觉得有趣,伸了手道:“柏哥儿真聪明,让我抱抱可好?”

蒋燕华细声道:“若说咸馅的,有干菜酥肉馅,也有咸蛋黄馅,还有火腿馅,这几样都很不错呢。再有椒盐、五仁几种,也都是咸味的。”

“颠簸难免会让少夫人不适,不过如今也不宜用药。”桃华沉吟了一下,“不妨随身带几个橘柑之类,若是晕车晕船,将橘皮揉碎闻一闻也好。腌梅虽开胃,但食用也不宜过多。女子妊娠,各种反应都是难免,能不用药,还是不用药的好。若是为妥当起见,应该请一名郎中随行,每日都为少夫人诊脉才好。”

“您说得对。”桃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咱们治了病就行,其它的——不关咱们的事,自有人去处置。”

文氏自知并不受婆母喜爱,行动必得更小心才行。谁敢保证她肚里的就是男胎?若是生个女儿,难保南华郡主不会失望不悦,到了那时候,她不侍疾可就成了现成的罪名。

quot;这几年都不准……quot;谭香罗有些黯然,但随即就重新振作起来,quot;若是按着以往推算,大约还有七八日吧。quot;

陆盈脸板得能刮下一层霜来,见了桃华眼圈终于一红,忍不住地委屈起来:quot;桃华--quot;

quot;在医者面前,无男女之别,无老幼之分。quot;桃华尽量放轻声音,quot;我虽然没嫁人,可医书上读过的东西多了,不必避讳的。你说得越清楚,我就越能准确地诊断你的病症,越容易开出有效的方子。或者--quot;她示意陆盈出去,又把床帏放下来挡住了谭香罗,quot;你就当是自言自语,是不是会觉得好一些?quot;

蒋柏华正在花园里跟桔梗玩耍,咯咯的笑声一直传进屋里来,薄荷往外头看了看,也只能不说话了。可不是,曹氏有一千桩一万桩不是,却是给蒋锡生了唯一的儿子,将来蒋家二房都要交到蒋柏华手上,就冲着这一点,桃华也不能对曹氏做些什么。

quot;不是。是苏夫人所赠。quot;桃华简单回答了一句,便借口回房更衣,拉了蒋锡到自己院中,将今日给文氏诊脉一事细细说了,quot;……原本只想请江少夫人出来悄悄地把一把脉,没想到闹成这个样子。quot;

到了这份上,桃华已经骑虎难下,暗恨自己不该多事。早知道文氏的丫鬟如此混账,就不该同情文氏。可是眼看文氏好端端一个女子,只因为没有生育就落到如此地步,又忍不住有些义愤。最重要的是,文氏很有可能--若是如她所想,文氏现在应该马上躺下来休息才对。

如此几次,加上车已经出了无锡城门,桃华也就沉默了。可是她不说话,南华郡主倒又开口了:quot;我方才忽然想起来,苏夫人说你家姓蒋,又是在无锡行医多年的--我怎么记得先帝那个时候,宫里有个太医也姓蒋的,伺候当时的贤妃生产,结果出了事的……quot;

曹氏忿忿道:quot;皇后难道就敢不听皇上的?谋害子嗣,这是大罪啊。quot;

南华郡主已然四十出头,但平日里保养得好,看上去只如三十许人。因着连续几日肠胃有些不适,只进些素粥素菜,人略消瘦了些,正倚着罗汉床跟一个年轻妇人说话。江恒一头扎进去,连忙站住了脚笑道:quot;嫂子。quot;

几人说说笑笑,饮尽一壶茶,这才离开草庐,回了寺庙。

quot;去也行,你可不许多喝。quot;桃华警告她,quot;有喝不了的,我们偷偷带回来倒行,你若在寺里喝醉了,我可就再不跟你出去了!quot;陆盈再怎么在家里不受待见,对外也是陆家女,若是出外醉酒的名声传出去,陆盈自己讨不了好,蒋家也要受累。谭太太也是看蒋家稳妥才肯放陆盈跟她出去,这可万万不能出岔子的。

蒋燕华被说得脸上一红,只得站起身来。桃华转头便对蒋锡道:quot;至于柏哥儿那个乳娘,实在是不用心。早告诉过她,柏哥儿年纪小,屋里不可多用冰。我说了好几回,只当耳旁风,到底柏哥儿病了一场--爹爹你瞧,这小脸都尖了些--我回头就给打发出去了。现在先安排在我院子里住着,薄荷照顾人还精心,桔梗儿也能陪着他玩,若有合适的乳娘就再找一个,若是没有合适的,倒不如不找了。quot;

桃华往下看了一眼,见这妇人坐的席位并不好,头上虽有几枝鲜亮金饰,式样却不时兴了,想是没钱打新首饰,只将从前的旧钗簪quot;炸quot;一次翻翻新便罢了。无锡鱼米之乡,又有茶丝之利,本地乡绅人家倒多富庶,再没有这般充场面的。

柏哥儿总被曹氏护着,不常出来见人,略有些怕生,桃华也是因着这个原因,有机会才一定要带他出门。不过苏老夫人和苏夫人他都是见过的,便随便他们抱,得了苏老夫人的金项圈,还知道抱着手弯身致谢。大脑壳儿有些沉,一弯腰就往下栽,逗得满厅丫鬟们都跟着笑。

何况桃华一直不让蒋柏华回来住,曹氏也不能硬抢,眼瞧着儿子只是每日来给她请安见一面儿,竟渐渐的不似从前亲热了。既是这回不能去苏家,倒不如趁着桃华出门的机会将儿子带回自己这里来。毕竟将来儿子才是自己的指望,万万生分不得的。

既然送来的茶叶合意,梁元很快便告辞了。他毕竟是外男,桃华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按理是不该这般与外男见面的。虽则行医之家这些规矩要宽松许多,但梁元是个精明的人,自不会因一些小节妨碍了桃华的名声,若是因此影响了合作,可是极不划算的。

蝉衣有些心不在焉:quot;又胡说了。quot;

quot;娘说胁下胀得疼,两太阳也疼痛不止……quot;蒋燕华急得团团转,quot;还是快些请郎中来吧。quot;

砰一声瓷瓶口被磕碎了一块,药酒从缺口处流了出来,带起一股略有些刺鼻的味道。蝶衣冷笑着一指门边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男子:quot;买的时候跟我们说,三天包起效。结果我们的人用了这药酒,不但没好,反而更糟了!今天要不给我们个交待,你家这药堂也别开了!quot;

如此一来,那解暑的药油药丸便有了用处。只是药油气味大,抹在身上叫人闻到了也不雅相。因此桃华配了个方子出来,里头主要用薄荷芦荟等物,气味要清淡得多,颇受宅门女眷们欢迎。

桃华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一声:quot;也是。太太的陪嫁,若说因着偷东西见官,也不像个样子。只是这等偷东西的贼却不能留,叫个人牙子来,将这两人远远卖了,也免得有人问起来,倒带累了太太的名声。quot;

茯苓偷眼看着桃华的脸色,含含糊糊道:“太太是长辈,就是姑娘也是不好顶撞太太的,奴婢也怕传了出去,叫人说姑娘不孝,这名声……”

蝉衣心里也不自在。凭什么贤妃娘娘没了,公子打小就被送到外祖家,还落下那个病--罪魁祸首蒋家反倒悠然自在地在家乡过着好日子?不过她到底比蝶衣稳重许多,叹了口气叮嘱道:quot;公子心里想必不快,休要再提了。quot;

年轻车夫一缩脑袋,嘿嘿笑道:quot;这也听来有理。只是--公子可也是男人呢。quot;

蒋家的宅子,虽说曹氏住的是正院,但若论起收拾得精致,当数如今桃华住的桂院。盖因那里原是李氏的居处,李氏爱那院子里两棵经年并生的老桂,觉得是好兆头,故而不住最大的院子,却择了那里。

桃华听了这话,便起身笑道:quot;那我去厨下看看,叫他们做出来就是。quot;

桃华笑笑,低头继续看信,随口道:“大姐姐总算也要熬出头了。”明年便是选秀之年,蒋梅华入宫两年多,倘若再没有喜信,明年新人入宫,机会便更少了。这个时候怀上身孕,倒真是福气。今上子嗣稀少,至今也只有一个女儿,无论蒋梅华生男生女,都是大喜事。

到底这生辰礼,是送给太太的呢,还是送来讨老爷喜欢的呢?薄荷就不好说了。细想想,这些年这样的事仿佛也有过好几次了,都说二姑娘老实没心眼儿,看来也不尽然呢。

“所以啊,你母亲都是为了你们兄妹。”于氏轻轻叹气,“你是我从小抱过来养的,平日里跟你母亲就有些疏远,其实你母亲疼你的心,跟疼你哥哥们是一样的。”

蒋丹华低了头,扯着手里的帕子,半晌小声嘀咕道:“我看爹爹就不是……”蒋钧的心思都放在两个儿子身上,对女儿几乎是视而不见的。蒋丹华虽跟蒋榆华是龙凤胎,在父亲面前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这男人家和女儿家是不一样的。”于氏耐心地给孙女讲着道理,“男儿家将来顶门立户,要考功名,要做官,要有出息才行。不说别的,将来等你出了嫁,在婆家也还要靠哥哥们撑腰呢。若是娘家哥哥们有出息,婆家也不敢轻视你。你父亲当然要多多督促他们了。”

蒋丹华抿着嘴唇,手指在帕子里绞来绞去,低声道:“那女儿家就没出息了吗?大姐姐进了宫,她升了位份有了龙胎,父亲不也脸上有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