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摆板板就是古代七巧板,现在还叫燕几图。其实他自己会摆,然而一定要拉个人在旁边看着,好让他随时炫耀。

蒋燕华平白丢了一支金簪,一连几天都无精打采,听了母亲的话懒懒道:“江公子哪里还少那点土产呢。”

她不提还好,一提江恒就想起了桃华:“蒋二姑娘是吓着了,蒋大姑娘可没有。不但没有,还带着丫鬟一起救人呢。”当下把看见桃华救了几个人的情况都说了。

江恒亦笑道:“小孩子真有趣儿。我家里就没有,每次母亲在别人家看见了,都恨不得能抱回家里去。若是她看见柏哥儿,定然也喜欢得紧。”

“哦——”江恒稍微有点失望,“那蒋姑娘可否推荐几样?”

“那婢子可就不客气了。”碧春笑得眉眼弯弯。

“苏爷爷——”桃华吃惊地张了嘴,“您是说,那菜里放的蟹黄比酒楼里的多?”

苏老郎中连忙跪下道:“郡主明鉴,小民等绝不敢有此心思。小民忝行医道数十年,家有祖训,行有医规,绝无推诿错处于病家之理,更不敢推诿于贵人。只是以郡主脉象而言,前面数位郎中开药并无谬误,即使小民再拟方,也不过类似。若不问清情况,小民等招牌被砸事小,耽搁郡主病情,令郡主受病痛折磨,才是医者心中最为不安之事。”

继回春堂之后,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杏林居也被砸了。桃华去谭家为谭香罗复诊的时候,听说南华郡主又去橘井堂请医了。

桃华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早晨一睁眼,便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雨不大,可带着股子秋日的凉意,扑在脸上似乎直往骨头里钻。

桃华由谭家丫鬟带着,三绕两绕去了一处小院,陆盈正在里头等着她,旁边是一个面色萎黄,瘦骨支离的女子,十分拘谨地坐在床边,见了桃华,脸上就浮起一丝羞惭,用细得蚊子一般的声音打了招呼,双手绞着帕子就不知说什么了。

quot;爹爹现在已经知道这事,也敲打过太太了,谅来她也不敢再这么着了。何况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曹五太太撺掇的,太太不过是个糊涂人。quot;桃华这话既是向薄荷解释,也算是自我安慰,其实她也时时会想起那玉雕水仙,要不然至今见了曹氏都是淡淡叫一声太太,再也不可能如从前那般了。

不过桃华并没听见江恒的话,自然也就没这等想法了。她回了禅院里的静室,略养了一会儿神,南华郡主那边便起身,一行人离开惠山寺,返回了无锡城。

落梅也是知道蒋家前事的,点头便进殿去,低低在文氏的一个丫鬟耳边说了几句。谁知那丫鬟也不知是糊涂还是没听懂落梅的意思,居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冲着南华郡主便跪了下来:quot;少夫人是这几日忧心郡主的身子才累着了,绝非装病。郡主若不信,让外头蒋姑娘给少夫人把把脉便知,她也觉得少夫人的确不适呢。quot;

她发了话,桃华也只能叮嘱薄荷仔细看着苏夫人,若有不适立刻要说,这才独自上了南华郡主的马车。

不过这些念头蒋锡也不过是在心里转转。蒋梅华毕竟是长房的女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轮不到他这个隔房叔叔来指手画脚,因此只是略略一感慨,便将药材收拾起来,又备了些无锡特产,将八宝送上了回京城的船。

少年随手拍了拍衣襟道:quot;不过是在山上坐了坐。我去给母亲请安。quot;从青盏手里接了茶和酒,一阵风地往里头走了。

少年随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quot;还敢抱怨起来了。十珍楼那次是他们合起伙来灌我,我一时不察上当了而已。而且母亲身子不适,我怎么还会多饮。这次不过是先来探一探,若这惠泉酒真这般好,等母亲大安了也好来尝尝。quot;

quot;说得你好像没去过似的。quot;桃华一句话就道破了陆盈的目的,quot;你是想去尝尝惠泉酒吧?quot;

曹氏的脸忽青忽红,嗫嚅着说不出话,还是蒋燕华站起来,忽地就对着蒋锡跪了下去:quot;爹爹,青果这般的糊涂,也是我和母亲不曾管教好,请爹爹责罚……quot;

这态度有些暧昧不明,李主簿太太瞧不出她是什么意思,便道:quot;其实这说法也未必就准,只是到了那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归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许就带了儿女运来呢?听我表妹说,也要找那八字合适的,总须有些福气的才好。quot;

他年纪小,家里也没正经学过跪,不过是每年过年的时候拜拜祖宗牌位。第一年小得很,是蒋锡抱着进去代行礼的,今年才会自己去拜,才往拜垫上一趴就险些滚成一团。这会儿丫鬟拿了蒲团来,他没乳娘扶着便不会跪,只蹲了下来,抱着手上下直晃,倒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那句话,父母姐姐生辰时都要讲上一遍,说得清楚顺溜,嗓门还很大。

桃华又时时的送些东西给苏宅女眷,又是新茶,又是解暑的药油,又或是自配的驱蚊虫的香药,瞧着也不贵重,却样样合用。故而苏老夫人也乐于替她宣传,还觉得桃华贴心,凡有新东西必先送她来用,比亲闺女还要贴心些似的。

因这六罐茶叶是要送给苏老夫人贺寿的,因此白色的玳玳花朵四周特意增了一道杏红色边子,且上有蝙蝠图案,下有连叶寿桃,象征福寿双全,瞧着十分喜庆。装在天青色锦盒之内,打开来颜色对比鲜明,引人注目。

蝶衣一听说要回京便已经去收拾衣物了,闻言笑道:quot;公子说得是。这次回京可不是为了来看蒋家的!说起来,这时候崔家应该已经到京城了吧?quot;说着,眨了眨眼睛。

曹氏这倒不是假装了。她早晨起来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又听白果说桃华去药堂了,顿时又憋了口气。虽说她是装病,又不让丫头们去告诉桃华,但桃华肯定是知道她院子里的动静,居然并不主动过来侍疾!

其实桃华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到外地工作之后,随着看过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偶尔也会想想自己或许是对爷爷太过苛刻了。然而幼年之时就打在身上的烙印是不可能轻易去掉的,一直到死,桃华也还是那个脾气--决定了不再付出的感情,就绝无迟疑。

quot;药田并没什么。quot;桃华只笑笑,quot;只是父亲出了门,我怕有什么纰漏,才在庄子上多住了几日。quot;

蒋燕华并不知青果偷换了玉雕之事,但那块水仙玉雕她也是极羡慕的,每年桃华摆出来的时候她没少注意过,现下看着地上的碎块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且她刚才忽然发现,自她们进了这屋子,桃华对曹氏竟没如往常一般呼quot;母亲quot;,却只称quot;太太quot;,实在反常。

“那你呢?”薄荷在旁冷冷地说,“你开库房,可问过了姑娘?”这才出门几天呢,连姑娘的东西都丢了。

蝶衣嘟着嘴道:quot;不是那家又是哪家!原也不是要去买他家药,是公子想去看看蒋家罢了。谁知道问了问街上的人,都说这跌打酒是蒋家的好,所以才去买了。姐姐也知道,公子一直忧心西北那些军士的药,听说蒋家的跌打酒这样有名,少不得要去看看的。quot;

马车缓缓向前,窗帘掀起,露出一张十六七岁的俏丽面庞,将蒋家大门使劲盯了两眼,转头向车内道:quot;公子,瞧着蒋家的宅子也不算大,方才进去的那个,估摸着就是蒋家主母了。听说是姓曹,娘家有兄嫂在绍兴为官,坐车走的那个,奴婢猜没准就是曹氏的嫂子。quot;

quot;这--quot;曹氏真是左右为难,quot;这如何使得?桃姐儿一看便能辨出真伪了。quot;

曹五太太连忙又称赞两声道:quot;怪道妹夫这药堂开得兴旺,单为了一味药就走这么远,可见仔细。这做出来的药,哪有不好的。quot;

桃华抿嘴一笑。她这位父亲,虽然幼年丧父母,中年丧发妻,却仍旧是个简单乐天的人,这些弯弯绕的事情是从来不会去想的。

quot;那--quot;薄荷欲言又止。她虽不在正院里伺候,可也知道,天青色其实是老爷比较喜欢的颜色呢。

桃华很识相地把目光转开,看向窗外的湖水。蒋家的位置离锦衣男子一桌不远,虽然屏风被拉上,但里面说话的声音还是隐隐能听见。白鹿似乎是个很活泼的性子,伙计送上酒菜,她一边布菜,一边还要絮絮叨叨地评论这菜做得如何,虽然有点儿聒噪,但也不乏趣语,听着颇有解颐之效。那含章却甚少说话,偶有一语,也是低得几乎听不清,仿佛是在劝锦衣男子不要饮酒,但语声中那种如水的温柔却更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

蒋家其余人也看过那锦衣男子一行人几眼,但屏风一合,也就失去了兴趣,只欣赏着窗外湖光,饮酒用饭。

这酒家卖的是自酿的白酒,味道竟十分醇烈,除了蒋锡和桃华还能喝一杯,曹氏与蒋燕华都不敢沾。蒋柏华扒着蒋锡的酒杯直看,被蒋锡用筷子蘸了一滴抹在舌头上,辣得直伸小舌头。

倒是旁边屏风里头那锦衣男子一行人要了一壶又一壶,白鹿开始还痛快地斟酒,到后来便连连劝阻,连含章的声音也提高了些,但锦衣男子不知是不是有了几分醉意,并不肯听。

蒋锡出门之前就问过客栈伙计,知道这甘棠湖落日也算一景,一家人虽酒足饭饱,却也不急着起身离开,只饮着茶等看落日。

眼见红日西斜,在湖面铺上一层红锦,果然如同画卷。蒋锡刚笑道:“可惜没个会画的,不然若画下来也是幅好画——”话犹未了,忽听屏风里砰地一声有椅子翻倒之声,接着白鹿惊声叫道:“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脚上有些不自在。”锦衣男子语声有些勉强,似乎想起身走几步,却脚下不稳。虽有那小厮急着过来搀扶,仍旧撞在屏风上。这酒家所用的是纸屏,其底座不过是竹制,只图轻便,哪里经得住人撞,顿时歪过一边,将屏风里头众人都显露了出来。

蒋家人离得最近,自然都转头去看,只见锦衣男子由人扶着,面有痛苦之色。含章跪在他脚下,双手虚按在他膝上,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口中道:“老爷,可是腿又疼痛起来了?”

白鹿扶着锦衣男子,急道:“我就说不该来这湖边的,可不是受了湿气又犯了病?吴钩,快去叫车,再请个郎中来做艾灸。”

吴钩答应一声,就要往外走,可他刚一松手,锦衣男子才稍稍动了动脚步,就站立不稳要向一边趔趄下去,幸好被含章伸开双臂,死死抱住了。

白鹿惊呼起来,锦衣男子跌坐在椅子上,却伸手去按住自己鞋尖,紧紧皱起了眉头。白鹿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哭腔:“吴钩,快去啊!”

吴钩颇有些进退两难,蒋锡在一边看着,便道:“这位小兄弟,你去叫车,我来帮你把人扶出去。”

锦衣男人抬起头来,苦笑道:“多谢这位先生。我这风湿之症,唉——”

蒋锡上前将他架了起来,口中安慰道:“风湿之症虽是麻烦,但只要移居气候干燥之地,便可大大减轻,并不妨事的。”

桃华在旁边,看着锦衣男子似乎迈不开脚步,忽然问道:“这位先生,你此刻究竟是膝头发痛,还是双脚脚趾疼痛?”

锦衣男子额头渗出细汗,看了桃华一眼:“似乎是双足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