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说完,也根本就没听见他说话的苏云开抬头问道,“其他赃物在哪?”

一听是百宝珍的案子,他这才往堂下旁边瞧,果然看见了苏云开和明月,连那柳家人也在。一时全部视线集中看来,顿感压力,收了收心思一敲惊堂木,“于有石,你为何会有柳佩珍古董铺子里的东西?”

“去哪了?”

苏云开笑道,“有输有赢才好玩,今晚高兴,不如我请大家喝酒吃菜。”

倒是明月走着走着才想起来,回头对白水说道,“如果是在自己家喝酒,这条路也是顺着凶手的家而回,那凶手是为了什么事而反方向去百宝珍呢?哪怕是路过,也总得有个理由吧,大半夜的又下着暴雨,为什么要出门?”

明月眼一亮,“更夫真的看见葛送寅时前回去了?”

苏云开笑笑,“连哪些比较贵重哪些比较低廉的东西都分得出来?还有大件的都不拿只挑小的拿?”

“自然是有的。”白水知道他想去,当即领了他们过去,见那骗子也跟来,大刀一拦,“闲杂人等不许去。”

他心底有些后悔,当初就该定吴筹的罪,一了百了,何苦受这折腾。

明月意外道,“你还没吃呀?”

“小人真的不是凶手,只是不想线索查到自己头上。对,我有证人,我夫人可以证明柳佩珍死的时候我就在家里。还请大人开恩。”

“你、你竟敢骂本官!”秦大人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这刁民就站在尸体旁,衙役又远在验尸房外,他早赶他走了,刁民,真是刁民!

秦大人见吴筹还不招,气急败坏,“你这混账书生,竟还不招,来人,再动刑。”

“十之八丨九都没了。”她突然明白过来,“你是说,秀才就算是想让这件事变成劫杀案,也没必要拿走那么多东西?所以根本不是秀才做的,而是真的有人杀了女掌柜,把东西劫走了?”

“当然怕。”

大名府路下辖数十个州、县,每路分四司。提刑司就是其中之一,管辖州县刑狱案件。

苏云开自入仕一来,任职过大理寺、刑部,因政绩颇佳,断案神速,破格提拔为提刑官,三月赴任。在去年公文就发往大名府路辖下各地衙门,但无头像,唯有一个名字。他眉头微展,看着他说道,“你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白水稍许迟疑,说道,“公文上有你的名字。”

“单凭一个名字就如此信我,白捕头不是这么草率的人。”苏云开见他抿紧嘴不说话,为他接话道,“是因为话出自明月之口,所以你才这么笃信吧,可明月她在衙门里知道的甚至还比不上你,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白水忙说道,“她对你没有恶意。”

苏云开也知道,所以他刚才也想好了,离开前去一趟明家。自从于有石被押送大牢后,两人就在衙门口分开,知道他要走,她也没说太多的话,同他道别,就回去了。

淡然的道别中,却生出一丝太过平静的离别思绪来。苏云开总觉得明月不是单纯在接近自己,这种单纯,当然不是恶意的。所以就更让他好奇疑惑,如今看来该敞开心怀好好问问了。

白水深觉自己将明月暴丨露了,心中不安,也不愿继续说下去,也跟他辞别,离开了客栈。等从客栈出来,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才停了步子,又错失了一次“高升”的机会,他是还年轻,但谁知道十年后是不是仍止步不前。他叹了一口气,脚下沉重。

黄昏夜落,家家户户点了灯火,街道行人也开始稀零。风夹细雨,还没打湿地上石板路。

苏云开以为雨水不会再大,出了客栈后发现下雨也没折回,没想到快走到明家巷子,雨势突然做大,跑到明家门口,衣裳半湿。他掸了掸衣裳雨珠,这才敲门。

里面有人应声,不一会门就开了,先露出一把二十四骨青烟描面的伞,与背后点点油灯馨黄同出,在春雨冷夜中晕出一抹暖意。伞面轻抬,露出红唇俏脸,明眸对来,俏艳明朗,散了暗夜昏黑。

明月见了来人,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她将手抬高,用伞为他挡了风雨。苏云开见她手举得辛苦,伸手接过,本想问她家里还有人没,方不方便让他进去,明月已经捉了他的袖子往里带。

“进来烤烤,春风刺人,等会要生病了,你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吗,可不能耽搁了。”

她说着就往他往厨房带,那儿有灶头,炭火还没熄,正好烤暖和。

苏云开随她进了厨房,灶头上还放着饭菜,饭上缺一个口,看来她刚才正在吃饭,“你先吃饭吧,我自己去烤火。”

“那你吃了没?”

他想说吃了,可因这是撒谎下意识一顿,立即被明月察觉,笑了笑道,“我就煮了一个人的饭菜,那我给你下个面敲两个鸡蛋吧。”

她垫脚就去掏悬在半空的菜篮子,摸出两个鸡蛋开始忙活起来。苏云开想帮忙,但片刻他就回过神来——他几乎没进过厨房,就连怎么拿菜刀切菜都不知道。想了想便安静坐在炉火前,烤着半湿的衣裳,看明月在厨房里忙。

“刚才白捕头来找我了。”

明月搅拌着鸡蛋想了想,说道,“他是不是拜托你让他跟你一块去府衙?”

“嗯。”

“那你拒绝了?”

“是。”

明月说道,“白哥哥是好人……他想跟你去府衙,是因为他有个哥哥在开封当差,可是后来突然就失踪了。但他寻人无果,后来觉得必须入了官场才能够找到线索,所以他这么拼命地做事。”

苏云开静静听着她说,等她说完,默了默才看着她说道,“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不愿他跟我去。”

明月轻叹,“我知道以白哥哥的资历来说还不够……”

“不对。”苏云开拧眉,语调已变,“因为白捕头身为女子却为衙役,日后若被人发现,那就是死罪一条。”

明月顿时愣住,讶异看他,“他、他明明掩饰得这么好。”

苏云开摇头,“她跟你很亲近,但你们两人并非情人。你到了衙门与其他男子说笑都下意识保持距离,但与白水却不会。你会拉扯我和秦放的袖子,可对白水却直接拉手,白水那样刻板的人却也不会甩开。再有,那日你我她三人去为柳氏尸检,你脱下柳氏衣物时,她没有别开脸。反倒是那日她捉住于有石,不小心撕裂了衣服,她会侧目躲避。她装得像男子,力气武力也像,但毕竟只是像,终究不是男子,许多潜意识里的动作仍能看出她的身份。”

明月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连鸡蛋也忘记挑了。好一会才重新挑开,“那一个年华正好的姑娘家不好好穿裙子抹胭脂,却拼死拼活做个捕快,你能理解么?我能……所以哪怕知道她去大名府路,甚至日后去开封会有危险,可我还是愿意支持她,不会觉得她傻。”

“只是如果日后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你也会很自责,为何当初不拦她。”

明月点点头,“当年水水从临州过来衙门做衙役,衙门上下就爷爷一个人发现水水是姑娘,可爷爷没有揭穿她。”正如今日的苏云开一样,同样没有揭穿。或许是因为他也想到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做冒险的事,所以为她隐瞒下来,“谢谢你,没有揭穿她的身份。”

“不必谢我,该谢的,应该是她自己。”两人一时默然,许久,苏云开才又抬眼看她,目光被炭火映得明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谁?”

筷子时而敲在碗上,撞击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他的话落下,明月又没有立刻作答,那响声就传遍了小小的厨房,和外面雨声交响。鸡蛋在碗里如黄色云团被筷子卷起,明月手势渐缓,说道,“在大宋,想不知道你是谁都难。从小就聪颖好学,处事机敏。十七封探花,当年入仕,不愿入翰林,便授大理寺评事、知县事,因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后多次擢升,经吏部、刑部,又因善谋大事、决事果断,破格提升至提点刑狱司,今年赴任。”

这下说她不是仔细打听过自己苏云开都不信了,这些事情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淡忘了,过年回老家江州,赴族人喜宴,细谈之间,连族人也漏了他曾任仕途。可明月竟然全都清楚,这让他意外。

明月知道他明天就要走了,所以她想,要是他还没想起当年那个豆包姑娘,那她就告诉他吧。以后也见不着了,那总不能让他记挂这件事。

“吱呀。”

木门被推开的声响惊破了安静的厨房,明月竖起耳朵听了听就将筷子放下,“肯定是我爷爷回来了。”

苏云开也赶忙起身,随她往外面走,准备去和老者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