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过去,演员更应该有丰富的情感体验,情感体验的缺乏桎梏着池迟对人物的深度发掘和揣摩。这样一场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后,池迟在冥冥中觉得自己演戏会更有质感。

所以一个摄影师匍匐在地,把她的脸做了模糊处理,作为两个主角背影的前景。

“唉,她今天还帮着场务装箱子你们看见了么?就知道跟着打杂献殷勤,年纪不大心眼不少。”

纤细的手指顶着他的胸膛,慢慢悠悠地画了一个圈儿。

宋玉冰小姑娘虽然目前也只是一个文替,也是有经纪人帮她接洽业务的,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匆匆忙忙和她的经纪人兼亲妈打电话。

“我和你韩姐都是一个意思,你才十几岁,在这里混太低,还是得把路子走的宽一点。”

餐馆里的一帮人在池迟回来的时候都涌了上来,听说她被选中拍戏还已经拍完了一场,每个人都很开心。

孟松转头瞅着池迟说:“今天第一次看见这位漂亮的方小姐,视觉冲击真是影响发挥,我调整一下,下一条肯定没问题。”

正是因为从来没有跟池迟有过“工作接触”,今天如果不是手上实在没人可用,老邹也不会想起那个饭馆里的兼职“龙套”。

年轻男人的声音不高昂,却也是掷地有声的。

天冷到连送菜的配送公司都不愿工作了,这些媒体人却仍旧是这么的兢兢业业。

韩萍早就知道池迟能干,是那种利索老练的能干,真正的里里外外一把罩,比她这个老板更像是老板,却依然每天都在被池迟刷新着对“能干”这个词的认知。

“啊?”

在这样的天,最好就能来一碗热汤,撒着胡椒粉,飘着葱花和辣椒末,最重要地是热腾腾的,冒着热气的那种,灌到肚子里能让人从上到下就暖和起来。

池迟没有说一个字的废话,她向着金大厨招招手。

“从你第一下把我打倒那里开始。”

……

五分钟后。

“不对,我感觉不到恐惧感,我直面你的时候没有恐惧,别人更不可能有。”

……

十分钟后。

“温叔叔,能不能帮我拿两瓶二锅头?没有二锅头别的高度酒也行。”

“金大厨,您喝点酒。”

……

又过了十分钟,现场的气氛已经变得越来越焦虑紧张,温潞宁一直不出声,除了池迟,所有人都越来越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做了。

金大厨连灌了半斤高粱酒原浆,打了个嗝,双目赤红地看着温潞宁。

“你给我等着,小子……我告诉你,这个电影拍不成,我……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来来来,大厨,我还在排队等你打呢,来看我。”

已经挨了半天的揍,池迟在摄像机没有工作的时候,状态一直很稳定,如果不是她的稳定,这场拍摄早就进行不下去了。

温潞宁看起来就像是个盯着玩具自得其乐的孩子,任由别人一次一次的找感觉,而他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另一个世界里?

池迟翻找到目前的“完整”剧本,仔细看了几场打斗戏的描写。

在别的戏份里,温潞宁的描写更加的具体,有人扑倒在院墙上,有人摔进了花丛被藤萝的刺扎伤,有人试图搬起垃圾箱却失败了,描写的细致度仿佛亲眼所见。

只有在家暴的戏份中,他的描写简单又抽象。

仿佛是他自己的臆想而已。

对,这就是温潞宁自己的臆想。

池迟突然想明白了,温潞宁是不可能直接看见林秋被家暴的,黑色的影子,灰色的影子,代表着家庭的直接暴力和冷暴力的存在是他靠着自己的想象力把他们抽象地表现出来的。

那么这样挨打的、无助的林秋,也是温潞宁想想出来的。

仿佛在千百块拼图碎片中终于找到了可以作为锚点的那一块。

池迟翻找着剧本,重新看着关于跳舞小象的那段独白。

“好了,再来。”池迟自己整理了一下辫子,把校服的拉链拉好。

既然是温潞宁自己想象出来的场景,那么林秋就是他想象中最美好的林秋,能把这样的林秋一点点毁掉的家庭暴力……

就要把毁掉的过程给他。

女孩儿被打在腰腹上的一记重拳击倒在了地上,脸上原本自信的,骄傲的,有点不羁的神彩在她的脸上渐渐地褪去。

她的挣扎,是沉默的,是消极的。

与温潞宁印象中的林秋相像,又不像。

一只在白天尽情舞蹈过的小象,夜晚被人重新束缚在了木桩上,在白天,她看见的是绿树和阳光,吃的是带着露水的鲜嫩水果;在夜晚……皮鞭是她的宵夜,痛苦伴她安眠。所以白天是带着痛的甜,所以夜晚是可以希冀光明的黑暗。

当有一天,她知道那些在光明中跳舞的日子将不复存在,还有什么能拥抱她,不过是彻底的绝望。

年轻的男人静静地看着她。

手指搭出了一个取景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