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皖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痛得受不了了下午打了止痛针,差不多该醒了。”请来的护工一边吃饭一边说。

“怎么你也在这里?”她困惑地问,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

“那种被我妈甩了的软脚虾一样的男人,只有你这种泼妇一样的女人才会当宝贝一样抢着要。”纪皖讥笑道。

贺予涵从来没看到纪皖的脸上有这种表情,好像是嫌恶,又像是憎恨,可再细看,却又带着几分悲凉。

替代品。

“嫂子!”纪淑云气坏了,“你也别这么咄咄逼人,就算妈这两年补贴了我几块钱,那当初哥买房子的时候首付还是爸妈给你凑的!”

贺予涵的手忍不住一紧,树叶发出了“簌簌”的响声。

几乎就在同时,两个人的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这一阵慌乱,都忘记祭这五脏庙了。

纪皖一阵心跳气促:“蓁蓁你怎么了?别哭,我马上回来!”

“哗”的一声,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盆水泼了过来,大半落在了她的身上把她浇成了落汤鸡,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一株开残了的水仙花砸在她的胸口又滚落在地上。

“太呆板了,一潭死水有什么意思,有刺激的人生才够味。”

“不啦,天气还不够热,可不想麻烦你明天送我们去医院。”田蓁蓁终于从男色的诱惑中清醒了过来,恋恋不舍地和贺予涵道了别。

纪皖尴尬地道了谢,不过,有了这工具,长脚蟹的确好剥多了,她吃了好几个蟹脚才想了起来:怎么服务生就给了她这套工具?

纪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减什么肥,女孩子有肉才有福态,屁股大了生孩子才不会吃苦,还有囡囡啊,别太辛苦了,身体好最重要,要早睡早起……”姥姥唠里唠叨地说着。

纪皖迟疑了两秒钟,终于举起杯子,嫣红的葡萄酒在灯下泛着绮丽的光,她仰起脖,咕嘟嘟一饮而尽:“谢谢席总。”

“没有必要,”纪皖的眉头轻蹙,斟酌着措辞,“谢谢你这些日子来的照顾,以后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纪皖当然婉拒了,她宁愿挤地铁也不愿意和贺予涵共处一车,贺予涵也没有强求,只是互留了手机号码就告辞了。

“大男人还能让这个给憋死?偷个腥不让人抓到不就行了。”

外套带着浅浅的檀木香调,夹杂着男性沉稳的气息,纪皖有一瞬间的恍神。

贺予涵却误会了:“这是北秀娱乐今年准备力捧的新人组合,最近很红,有几首走民谣风的还不错,喜欢的话可下载来听听。”

纪皖摇了摇头:“那都是从前的爱好,现在不喜欢了。”

贺予涵怔了怔,随手退出了手机的蓝牙连接,音乐声戛然而止:“那你现在喜欢什么?”

纪皖坐了起来,把外套还给了贺予涵:“没什么特殊的偏好,有什么就听什么。我去看我妈,你呢?”

她抬手去拉门,拉了两下却没反应,回头一看,贺予涵正神情凝重地看着她,刹那之间,一种不妙的感觉在心头泛起。

“皖皖,”贺予涵斟酌着词语,“林滨那里,他这阵子正在努力钻营一个处长的职位,你想要现在收拾他还是等他爬到那个位置再出手?他要调去的那个部门对官德的要求比较高,你的事情一捅出去,配合上网络媒体的舆论,这辈子估计能保留个主任科员的待遇就不错了,你觉得够了吗?还是要再落井下石一把?”

纪皖呆了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有林滨的老婆,她不是经营了一家外贸公司吗?我已经安排好鱼饵了,不过还没那么快见效,估计离破产还有两到三个月,至于她的儿子,酷爱电子游戏,高三这一年全靠父母盯着,还有几天就高考了,只要你愿意,找个人稍稍勾一下,就能把他勾到网吧通宵达旦地玩游戏。”

“他……是傻吗?”纪皖不可思议地问。

贺予涵耸了耸肩:“被宠惯的孩子完全没有自制力。”

“你现在和我讲这些……”纪皖狐疑地问。

贺予涵的眼里有着浓浓的担忧,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你要有心理准备,周医生刚才打电话来说,你妈妈不行了。”

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纪皖的脸色煞白,握着扶手的指尖颤抖了起来。

“皖皖,别的我都能帮你,可是,这个我一点力气都用不上,”贺予涵的声音低哑,“你要自己挺过去。”

纪淑云的病情迅速恶化,一天中有大半时间昏迷。

在她难得清醒的时间里,她看到了纪皖在母校际安大学的演讲视频,也看到了际安电视台经济半小时对纪皖的专题采访,更随着摄像头近距离地看到了纪皖公司的现状: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整齐划一的员工,一派生机勃勃。

虽然她耿耿于怀的那对母子没能来向她忏悔认错,不过,她的女儿足以傲视那家人背弃了婚姻和亲情得来的儿子。

临终的时候,纪淑云有了片刻的回光返照,握着纪皖的手,眼里是浓浓的不舍。

“皖皖……你要小心……”

这个世界太过凉薄,要记得保护好自己,不要付出太多。

爱情太过虚幻,没有人能真正爱你,除了你自己。

妈妈的人生太过失败,不要重蹈妈妈的覆辙。

……

那些说不出的叮嘱,都汇集在那眼神里,成为了一个母亲最后的叮咛。

葬礼上,纪皖出奇地平静,眼神清亮,举止得体,最后遗体告别火化时,她甚至没有流泪,只是红了一下眼圈。姥姥晕倒了一次,痛哭了两场,总算挺了过来,她一直担心纪皖,不顾自己的身体硬要跟着到了殡仪馆,跟在后头一直念叨:“囡囡你倒是哭啊,哭出来就好了,别这样硬挺着。”

“哭有什么用,”纪皖喃喃地说,“妈不喜欢看到我哭。”

骨灰送进墓园的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纪皖没有撑伞,为母亲点上了三炷香,喃喃地道:“挺好,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么苦,妈去了天堂,一定会很幸福。”

雨丝落在她的头发上,脸庞上的肌肤好像上等的美玉一样剔透,墓园中的微风轻拂,松柏声声,纪皖的衣袂随之起伏,让人怀疑她好像下一刻就要化作一缕青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