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一直保留着这样的传统,除夕晚上子孙辈要给长辈献礼,长辈则给晚辈予压岁礼。按长幼顺序,第一个便是排行老大的太子宫涟,毫无例外的先送上贺礼,又说了一堆长寿安康的吉祥话。

二来则是害怕夏熙会趁机离开。除了猜测到少年是隐门中人外,宫沂南不了解少年其他任何情况。既然隐门只传血脉相连之人,那么在合家团聚的这天夏熙会不会想家,会不会要回到隐门和亲人聚在一起,然后再也不回来……

夏熙不习惯被人搂着,下意识就要推开宫沂南,宫沂南却先一步主动退离,并破天荒的解释了一句:“你身上非常冰,所以……,”说着把夏熙刚刚抬起的手轻轻放回原处,“手腕的伤口还没有好,这段时间这只手不能乱动。”

肖祁则是对着那纸兵法客观的分析说:“属下胆敢看了几行,上面的内容皆为精华,而且非常实用。光这一个‘地形分析’就能延伸出各种可行的攻守之法及破解之道,属下以为,如果那位夏公子真的是他国奸细,绝不会这样轻易的让我们拿到它。因为以己度人,倘若是我的话,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死也不会让敌国看到。”

最后这一句让夏熙有点摸不清头脑,半天才隐约读懂宫沂南的意思:本王睡的很好,——所以才不管你睡的好不好,既然本王睡的很好你就得陪着,哪里也不许去!

“我不信你真的要把事情闹大。”

这一掌对于没有丝毫内力的夏熙来说是完全无法承受的,纵然关闭了痛感,夏熙依然能感觉得到难受,胸口喘不过气来。夏熙费力的抬起手,想擦一擦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最终却缓缓闭上了眼。

“好了。”宫沂南拂袖哼了一声,竟是饶过了他,然后慢慢皱起眉自言自语道:“来历不明、又呆又笨、眼光差、长得丑,笑起来更丑,……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他在做梦吗?”

夏熙却在这时开口:“我愿意去厉王爷那里。”

“夏熙这个名字很好听。”宫宸顿了顿,“看你年纪还小,我就叫你小熙好了。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初秋夜凉,管家都没发现只穿衬衫的他有些冷,却被一个陌生人注意到了。对方明明是他最看不惯的那种只懂动刀动枪的粗鲁军阀,却因为男人盯着他的黑沉如墨的眼神而微微一愣,没有拒绝。

刚刚还很开心的少年此刻语气闷闷的:“……厉王也特别喜欢喝龙井。”

和语气截然相反,夏熙内心却很雀跃,——他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再赞,贱受手册上写一个合格的贱受就是要毫无条件的替渣攻说好话,苦熬了三天和皇帝打好关系,如今终于有机会说了!

宫德明忍不住皱起眉:“是不是惦记厉王了?”

“嗯,”夏熙把沏好的茶端给宫德明,眨巴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他:“陛下,我相信厉王是不可能下毒的。”

宫德明安慰性的拍了拍夏熙的手,点头道:“朕也知道,但是眼下事情尚未查明……”

虽然没参与过皇权争斗,可想必所有的纷争都大同小异,夏熙知道这件事不会查明了,事关重大,对方既然下手了,断不会留下什么把柄,最后查出的顶多是个替罪羊。现在看的无非是皇上的态度,皇权高于天,只要皇上有心偏袒,再大的罪也能安然无恙。

夏熙有些沮丧的说:“我前段时间在王府,受了厉王很多照顾,所以……”

“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宫德明轻叹了一声,“可朕处事也要有理有据才可服众。不过你放心,事情一旦查明,朕定会还厉王清白,并补偿他所受的委屈。”

“陛下您也说了厉王委屈,”夏熙的声音带了恳求,“现在是新年,外面又下着雪,厉王一个人在宗人府冷冷清清的,也不知道吃睡都好不好……我知道您是天下最仁慈的长辈,能不能换个关押地点,干脆把厉王拘在王府里,好歹让他在自己府里过个完整的新年?”

宫沂南自然不会受到什么委屈。

不过是在宗人府待了短短三四天的功夫,何况厉王的声威摆在那,没有任何人敢亏待他。但是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性,人情冷暖在短短几天内就足以看了个通透,因此看到夏熙时,宫沂南的心脏被各种情绪填满,外面明明下着雪,身体却暖的发热。

除了自己那些因利因义因各种原因而尽忠的手下外,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愿意没有任何原因的朝他伸出手,哪怕他深陷泥潭。

“皇上总算是答应了我,你可以不用待在这里了,”夏熙伸出手笑眯眯的对宫沂南说:“快走吧,我们回府啦!”

宫沂南握住夏熙的手,默念了一遍‘我们’这两个字眼,忍不住勾起唇角。——当然要改成‘我们回家’更好,宫沂南想着,隐匿在夏熙背后的冷厉眉眼里带上一抹足以令人脸红心跳的温柔,“嗯,走吧。”

雪渐渐停了,于是两个人没有坐马车,而是饶有兴致并肩走在铺满雪的小道上。

随行负责押送厉王回府的官兵和侍卫们见状,便远远的跟着没有打扰。侍卫长倒是聪明,知道押送只是个形式,而厉王本就不好惹,夏熙又是受皇帝宠信的隐门人,不如卖两人一个面子。

宗人府后面的这条小路本就没什么人,因此长长的路面放眼望去一片纯白,两人在这一片纯白中踩出了一大一小两串脚印,竟给宫沂南一种一生一世的感觉。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句话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浮现在宫沂南的脑海,牵着夏熙的手缓步走着,明明是寒冬,宫沂南心里却发烫,心脏仿佛盛满沸腾的滚水,已经烧开了却还在持续加热,咕嘟咕嘟的不断冒着气泡。

前面一拐弯就是大道了,夏熙回头看了看远远跟在后面的官兵,停下来说:“我们还是上车吧。”

宫沂南也停下脚步等官兵们跟上,“冷不冷?”

夏熙前世就特别怕冷,老实答:“有一点。”

宫沂南低下头,握紧了夏熙微凉的手,然后用额头抵住他被风吹的冰冷的额。

额贴额的超近距离让宫沂南不仅能看到少年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连一根根卷翘的长睫都分外清楚,宫沂南将夏熙半搂在怀里,深吸了一口少年身上独有的清新气息,“……夏熙……”

对方的手很热,身体也热,像贪暖的小猫依偎上了火炉,夏熙被暖的很舒服,“嗯?”

软糯的鼻音让宫沂南一荡。如今哪怕是一点点小涟漪都能让宫沂南心里沸腾的滚水彻底漫出,宫沂南终于忍不住吻上夏熙眉间,低喃般的道:“小熙,我喜欢你,我会用我的一辈子来对你好,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0⊙!

这是什么情况?夏熙猛然从温暖中惊醒,随即推开了宫沂南,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你说什么?”

虽然明知夏熙不可能答应,可夏熙如此吃惊的反应还是难免让宫沂南失落,“小熙,我喜欢你……”

“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夏熙却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你一定是搞错了对不对?”

宫沂南一定是搞错了!渣攻怎么可能喜欢上贱受呢?贱受手册上明明写,渣攻给予贱受的只有虐身和虐心,是绝对不会做深情告白这种事的!

“我怎么会搞错,”看着不断后退的少年,宫沂南舍不得逼他太甚,只能苦笑着说,“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喜欢上你了,或许是更早,在刚见到你时便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开始了。我并不是逼你立刻答应,只是想要你给我个机会慢慢接受我,好不好?”

这番真诚的言语夏熙却根本没听进去,他满脑想的是宫沂南的那句没搞错,——既然宫沂南没有搞错,那搞错的莫非是自己?

天了噜!怪不得主线任务拖到现在都不能完成,原来宫沂南不是渣攻也不是攻略对象,是他一开始就搞错了人?

“对不起,”夏熙再开口便是这三个字,宫沂南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夏熙继而毫不留恋的轻轻转过身,“……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然而就是转身的这刻夏熙猛然看到对面林中寒芒一闪,火光电石间来不及思考,受之前做任务的惯性影响,下意识将宫沂南挡在身后。

与此同时一根箭破空而来,而处于失落情绪中的宫沂南反应因此而迟钝了一秒,就是这一秒,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夏熙用单薄的身体替他挡住长箭,冰冷的箭头瞬间刺穿了少年的胸口。

“有刺客!保护王爷!”

赶来的官兵迅速围成一个保护圈,武功高强的侍卫们急急向射箭的方向追去,两人刚刚牵手走过的这条只印有两串脚印的小路转眼已被踩的脏乱不堪,仿佛那样的洁白从来不曾出现过。

嘈杂声奔跑声呼喊声在这一刻宫沂南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他眼中只有他怀里的少年,“小熙……”

鲜红的血顺着夏熙的伤口沾染到宫沂南的衣袍上,转眼就晕开了一大片,甚至顺着箭杆滴滴答答的不断落入白雪中。这一箭刺入的是夏熙,宫沂南却觉得有无数支箭刺入了自己心脏,仿佛龙被拔去了逆鳞,痛到极致的感觉让他心脏几乎生生爆裂开来,“小熙,别睡,看着我,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