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神智前的一刹那,她想,她是了解皇上心里的寂寞的。虽然不曾叱咤九州,但久居人上的寂寞和猜疑她也有过亲身的经历。况且,新帝登基,总要作些什么来博得民心。选择碎兵阁是再好不过了。免除了朝中大臣继续遭刺杀的危险,收回了那枚丹书铁券,也不会使百姓产生非议——真正是一石三鸟的主意。

然而想回头,已是再也不能够了。很多事情,一旦做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那样的景象不会再重演罢了。

良久,歌声戛然而止。“断魂剑苏桥,是否?”声音里再也没有半分刚才的明艳,原来是这样一个冷素的女子。苏桥仿佛刚从刚才的歌声里转过神来,微微颔。“有人出价要我们刺杀你。”虽然是刺杀,然而毫不忌讳的说着,对这种名门正派不齿的行为,女子脸上并无半分惭愧之意。“我知道。”苏桥同样是淡淡回应。自己就是看见了她剑上的玉穗,才会跟着上船。穗,碎。便是碎兵阁的标志了。能佩戴这样的标志,想来这女子在碎兵阁里也是身份不低的人物。

“公子不日就要参加殿试,算来离动身的日子也不远了罢?月儿在这里先祝公子此去顺利了。”顺着月儿姑娘的话,华祈接了下去:“多谢月儿姑娘,我也该回去整理一下行装,先行告辞了。”

淡淡微笑起来,穿着白衣的萧灵走到庭院里,看着池中的莲花出神。脸上的神色也恍惚起来,终于知道以前阁主为什么总看着这片池子出神,作为一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心中的寂寞究竟有多深,今日她终有所体会。也是第一次,她的脸上流露出完全没有戒备和嘲讽的笑意。

“阁主!”见是阁主回来,属下们喊了出来。“右使现在人在何处?”“禀阁主,右使正在后堂歇息。”“带我去见他。”

清晨,洛阳城县衙门口。一群百姓指指点点地围着什么,中间是本县的父母官,同样被人杀了的还有幕僚和几个歌妓。看着看着,“咦?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从前萧家的二老爷吗?”一个人指着那个幕僚。

秦卿彤微微地冷笑着,在这个没有人识得她的过往的院落里看着远方,目光迷离而遥远,仿佛穿过岁月厚重的堡垒,看到了以往的岁月。古人说得果然没有错,“百无一用是书生”,即使有些许的傲气,也不过是来自那些迂腐的圣贤之书,而陈清利弊之后,所谓的理智会迅的占据他们的头脑,最终还是会屈服,就像父亲当年,即使面对大刑也不曾低头,可最后还不是屈服了么?更可笑的是,既然已经抛弃了女儿,又何必要装作一副万分不舍、身不由己的样子,都不敢面对女儿呢?————所以,即使在后来的日子里受过多少的苦难,即使她原本的生活轨迹被悉数打乱,对于那一段的日子,她心中深处也并非没有庆幸。再怎么说江湖中的人杀人不眨眼,起码他们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不会为自己所有的行为———无论光明正大的或是无耻低劣的,都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直接地对她说明家族的情况,那么,当时任性的她也未必就不能自愿地以之身自己解除家族的危难。虽然小,但是从小就受到严格教育的她,还是知道轻重的。或者说,既然决定遗弃,为什么不能直接承认?说到底,还是怕卖女求荣的话柄落到人家手里,有损他秦御使的美名罢?

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女子渐渐地走远了剩下女孩孤独地站在河边

“好吧。”女子看着孩子眼里惊慌的神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向那个男子,“那么我就破例收下她了。至于她做什么,我们会安排的。”女子看了她一眼,话却是对着男人说的,“男子微微苦笑,“事到如今,她能够保命我就已经满足了。”女子点了点头。男人涩声道:“那我先走了。”接着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她在这里会安全么?”女子看着女孩的眼光收了回来,径直看向门外,”碎兵阁是培养杀手的地方。既然你把她送到这里,无论是否适合,她都是一名杀手,杀手的任务在于完成任务,没有人能够保证他们能够活着回来。”男人看了看女子,想说什么,翕动的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出任何声音。这是进门到现在,他第一次认真地看这个女子,她身着一袭白衣,面庞是秀丽而纯洁的,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岁月斧凿的痕迹。然而是什么,让这样一个女子成为一代杀手的领袖,在血腥里经营着自己的生活?把孩子交给她,真的是对的么?

也真说得上是一个奇迹。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下居然能活下来,每次他都是把偷来或是抢来的食物塞进嘴里,用背抵挡着他们的锤打。不知有多少东西就那样被他和着血咽了下去。

后来,已经成为青龙寨山头老大的韩潮每每想起那时的情景,仍然忍不住双手握拳,手指的关节捏得啪啪作响。母亲死去的第二天,尸体就已经不见了踪影。也许是被野狗叼了去,也许是被什么人吃了也未可知。那样惨烈的岁月呵,他怎么能够不恨!华森是个贤臣,他把扬州城治理的很好,风调雨顺,国难当头的时候独有扬州仍然是歌舞升平。扬州的百姓感念他、爱戴他,可是他不!他恨所有的扬州人,当时随便一个人的些微施舍就能救他们母子一命,然而每日进出扬州城的人千千万,何曾有人正眼看过他们一眼?呵~扬州百姓安居乐业,其它地方的人却是茹毛饮血!

扬州的繁华,将由他来终结。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艰难地熬过那段岁月。直到他成了青龙寨的寨主,就扎住在城外的山上。打劫杀人、放火抢劫无所不为——他只是为了泄心中的愤怒。尤其是看见那些穿金戴银的富人们惊恐的表情,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当闻得苏找到他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助他一臂之力的要求,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亲手杀了华森。

城破后,闻得苏回国准备派兵增援,留下他驻守扬州,而朝中的刘辛良将军也率领兵马赶来,两下相遇,俱是伤残严重。幸好闻得苏的援兵及时赶到,解了这场围。官军一撤,他便随着闻得苏同回蒙古——他归顺了蒙古。这儿虽然是他的故国,但却已是生无可恋。

在塞外生活了许多年,自从离开后,就没有再回去过,因为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故国。他是个粗人,家国的道理不曾晓得,然而报仇的快感过了后,更多的时候他感觉空虚。他会时常想起那个叫做郝月儿的名妓的眼神,那是和他当初同样的不顾一切的憎恶和痛恨的光芒。如今,他已放下,不知她又是如何。

二、野心

“台吉,您回来了。”

“是台吉!”

如风一样走着的是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浑身甚至因为肮脏出了腥臭的气息。然而看见风尘仆仆的男子,宫殿里的使女和侍卫们都是欣喜地叫着。那是他们的台吉,是他们未来的王。扎特尔台吉已经去中原好几年了,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他们怎么能不高兴?

扎特尔却是连衣服也不及换,直接感到了大王的寝宫里。大王和王后正谈论着什么,扎特尔倒头便拜。“好孩子,快起来。”大王忙伸手去扶,然而一瞬间,“噗”的一声,他的身上已经多了一个血窟窿,对面的扎特尔手上的短刀沾着血,闪着耀眼的寒光。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王后也是目瞪口呆:“你······你杀了你爹?你杀了你爹!”嫌恶地推开自己已经接近癫狂的母亲。“他不是我爹,二皇叔才是。你们都是骗我对不对?”王后的脸顿时惨白:“你,你怎么会知道?这怎么可能?”哼了一声,扎特尔不屑地说:“我什么不知道?你们以为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就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为了做王后抛弃了爹,还想让我继承王位你好做太后,是不是?我去中原,是为了学习武功;也是为了避开你们的嘴脸。马夫、掮客,我什么没做过?现在,也该到为爹报仇的时候了!”

王后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儿子,仿佛未曾相识。这个儿子一直以来都是沉默而有礼的,如果不是眼中无法隐藏的光芒,她几乎都要以为他是一个偶人。直到今天看着他歇斯底里的表现,她才明白:那是压抑了许久的仇恨和鄙夷。

扎特尔继承了王位,王后和闻得苏被贬为庶民——那一刀并未要了他的性命。新王命令他们住在皇宫门前,在别人看来那是莫大的荣宠。然而,他们心里却明白,那是对他们最大的嘲讽。自己追求一生的权势距离自己一步之遥却无法触及,那才是真正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