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妈妈像往常一样准备好晚饭等着张仪回来。她并没有像张仪想象的那样会气得疯,她只是一直在小声地埋怨张仪回来得太晚,抱怨警察们的麻烦事情太多。张仪把沾满灰尘的外衣脱掉,然后坐下吃饭。妈妈做了张仪最爱吃的鸡蛋番茄和小炒油白菜。在薛老板那里折腾了这么久,张仪现在才感到肚子里面饿极了,他狼吞虎咽地处理了妈妈单为他准备的晚饭。妈妈则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吃,当他扒干净了碗里最后一粒米时妈妈伸手从张仪手里接过碗筷。

“张仪!张仪!哦……真该死!”

这时有几个端着水果盘的接待小姐推门走了进来,她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微笑着将盘子放在茶几上就出去了。

当张仪在店员的鞠躬和微笑中走进大厅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刘毅描述的那种豪华和富贵。大厅里很宽敞,像电影院一样。但比电影院漂亮,到处都亮晶晶的,到处都闪着柔润的金光。

马路两边的景物几乎全都没有颜色,无论是人行道、路两旁的树木和建筑物,到处都显得灰蒙蒙的。街道两旁的地面上堆着垃圾,脏水从垃圾堆里流到路面上。远处工厂的烟囱正懒洋洋地向外吐着淡黄色的烟,空气里飘荡着腻人的味道,路边一些商店的招牌上落满了灰尘,无精打采的随风晃荡着。

张仪以前曾有过一次关于信件的痛苦经历,那是在一次知识竞赛之后,张仪偶然接到了一封信。署名是一个在他们年级里人气很旺的一个女生,要他在中午放学以后到校园后面的操场上等,谈论有关知识竞赛的评奖事宜。张仪很容易就相信了,于是就到操场上等。可那漂亮的女同学却一直没来,张仪又跑到年级部那里去问,当然没那回事。结果耽误了正经事不说,还叫班里同学美美地嘲笑了一顿,捞了个自作多情的坏名声。

“张……仪……”

“江丘……”接待翻开记录册上查找着,“嗯……在这里,你看。”接待把江丘的名字指给张仪看。

“你这是在干……什么……呀……”张仪疑惑地盯着刘毅手里的小瓶子,脑子里在飞快地转动着,他在确认瓶子里的东西。淡黄色——有刺激性气味儿——是硫酸么?

“要下车了吗?可是还没到呀。”

爸爸在张仪上一次生日的那一天选送了他一套《高考必读》。“张仪,别忘了你进入一中时许的愿望,你要上的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以后还要出国读研究生,读博士。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和你妈当时都在场,我们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好罢,现在咱们在教学楼后面,他们看不见你了。说说这又是你耍的什么新花样儿?”张仪甩开刘毅的手厌烦地问道。“你是欠了他们的高利贷?还是得罪了他们新收的小弟?”

“我说——我要看书,你能不能站开一点儿!听不懂中国话是咋的。”刘毅说话时故意拖长音调,努力显出自己的不耐烦情绪。张仪班的人他其实都混得很熟,他自以为在这里完全可以放得随随便便,可今天见到的这张面孔却很新鲜。

……

可老虎身后突然钻出来一大群人,他们是张仪在培优班的同学。他们的影子像幽灵一样绕着张仪转圈。

“好啦,同学们。今天我们讲上节课遗留下来的部分问题,请大家把课本翻到后面第五课的练习题部分。大家应该已经主动把它都做完了,那我就叫几个同学上黑板把正确的答案写下来。”她开始察看点名册。

张仪翻开书,书后面的练习题还是空白的呢。这几天张仪的生活基本上都被完全打乱了,他回想着前两天度过的一幕又一幕——先被学校特准放了两天的假,然后又被公安局的警察到家里来问一些问题以协助调查,后来又要对付小报记者和前来问候情况的亲戚,所以他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处理课本上的习题。

可情况就是这么糟糕,词典似乎也在捉弄他。

“张仪,你上来写。”

张仪懊恼地站了起来。这时,张仪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冰凉,冷得他直打哆嗦。但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秒钟就消失了。在那一秒种内,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有些东西在眼前闪了一下然后就突然消失了,那度太快了,张仪根本没法看清它的模样。

而就在这时,张仪突然觉门口处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猛地抬头望去,见一只体型庞大的犬科动物正蹲坐在门口注视着他。

张仪浑身像触了电一样,脑子里一阵一阵地晕。他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那头野狼一样的怪物几乎有整个门框那么高,此时它正静静地坐在门口处的地板上。它斜靠着门框,眼睛里射出的全是暴虐的光。

“它们来了,那确实就是它们,它们是来找我的吗?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没了结的事情?”张仪愣愣地望着它,那怪物也盯着张仪。它张开嘴向张仪露出一口大得吓人的獠牙。它在笑,弯弯的嘴角上露出一个充满邪恶地笑容。

然后它就消失了,像雾气。

“张仪,我要你把这几个句子的正确形式在黑板上写下来。”词典重复地说了好几遍,可张仪却连动都没动一下。词典叫得有点不耐烦了,有几个同学甚至都笑出了声。张仪不明白到底生了什么事,他的心在狂跳,意识中一片混乱,以至于他根本就没听到词典在说些什么。现在他心里想的全都是刚才他所看到的奇怪景象。它们确实存在,它们一直都在监视他,那个梦是真的!张仪捂住嘴干呕了几下,胃里在不停地翻腾,他感到浑身麻酥酥得像遭了电击一样。

“张仪!”教室里震了一下,词典怒了。

张仪吓地猛一哆嗦,急忙向讲台上看过去:词典这时候正瞪着两眼盯着自己,像一条蟒蛇。

“请!你上来,”词典咬着后槽牙说:“把我刚才说的那几道练习题写在黑板上。”

张仪这才回过神来,他赶忙向同桌寻求帮助。同桌警觉地看了看他,并把自己的书紧紧抱在怀里。张仪明白,他是不会再让词典把他的书从张仪手里收走了。

张仪往讲台上走去。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幅幅混乱的画面,那些东西像幽灵一样总在他眼前晃动,他想抓住一个好好地看清楚,但却怎么也做不到。那些画面虚无缥缈,就像计算机不停变化着的屏保画面。张仪再也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他会疯掉的。他什么都不顾了,管她“词典”会怎么说,他要把那些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统统表达出来。于是,他连想都没想,拿起粉笔就在黑板上任意挥毫。

张仪真的是疯了,实实在在的疯了,全班同学也都是这么想的。可他自己却完全不在乎,不然他也不会做得如此出格。他把老师叫他写的英文句子换成了儿童美术作业!现在黑板上正蹲着一头凶神恶煞的怪兽,这就是张仪在梦里见到的白狼王。白狼低着脑袋瞪眼瞅着教室里的每一个人,从它那双凶残冷酷的眼睛里透出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和贪婪。

教室里静极了,同学们全都呆呆地注视着张仪在黑板上的作品,他们根本想象不到还有什么生灵会有这样恐怖的眼神,几个女生甚至都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了。

“张仪!你——你干什么?!你在黑板上弄这些东西……你到底想干什么!”

“词典”出了一连串颤抖的咆哮,可这对张仪却丝毫没起作用,现在他全部的精神都在自己手中的粉笔上,其他什么都不存在。其他什么也都不能阻止他。

粉笔沫四处飞扬,没过多久黑板上就爬满了大大小小几百只野兽,它们有的坐着有的有爬着,还有几头正作势欲扑,似乎随时都能从黑板里跳出来。同学们都吓呆了,他们静静地望着黑板上的兽群一动也不敢动,野狼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神也扫视着教室里坐着的每一个人。

张仪画完了,他轻松地舒了口气,把粉笔轻轻地扔在黑板槽里。当他转过身看见英语老师那张混合着愤怒和恐惧的面孔轻轻地笑了笑。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件特别庞大的工程。

“你快擦了它们!擦了它们!”英语老师冲张仪喊叫着,那声音里透出的却全都是恐惧和战栗。可张仪却看着她连眼皮也没眨,“词典”转身向前排的一个男生喊道:“你,上去把黑板擦干净。”可那个男生却只看着他的老师使劲地摇头。词典气极败坏地向那个男生吼道:“怕什么?赶快上来擦!不擦就收拾东西回家,永远不许来学校!”

那个男生马上低头收拾起东西来。对他而言,黑板上代表的不仅仅是单纯的图画,它更像是一种力量,一种在现实世界中既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可怕的力量。现在不要说让他上讲台擦掉它们,就连和它们靠近一点他都不敢。

“你们,你们要造反啊!统统收拾东西回家!”

教室里马上响起一阵不安的躁动,更多的同学开始飞快地收拾起书包来。张仪制造出来的恐怖气氛已经笼罩了全班,现在教室里每个人都感到莫大的恐惧,他们一刻也不想再教室里呆了。

看着教室里同学们慌乱的场景,张仪笑了,他拿起讲桌上的黑板擦把黑板上刚画好的画擦掉。野兽立刻从黑板消失了,无影无踪,教室里的恐怖气氛也随之消失。正在收拾书包的同学也都愣在了那里,他们呆呆地瞪着两眼,似乎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张仪拍了拍手上的粉笔沫,然后从讲台上走回到自己的位子旁边,像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一样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词典像着了魔一样地站在讲台上,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看四周的情况,似乎根本就不记得刚才生了什么。她定了定神然后开始重新讲课。

“同学们请翻开书,今天我们讲上一堂课留下来的问题。单项选择第一个应该选a,我们先来看一下这个句子,她把这条句子写在黑板上,“它的意思是:我们所有的知识其实最后都是为了了解我们自己……”

同学们也开始翻开书本,认真地听了起来。张仪奇怪地望着周围的情况,他用胳膊肘悄悄地捅了捅同桌:“你有看到我刚才在黑板上画的画拉吗?”

同桌疑惑不解地反问道:“刚才你上黑板了吗?我怎么不记得?”

这一回该轮到张仪蒙了,他吓得一哆嗦。“刚才词典叫我写下第五课的练习题,我往黑板上画了东西,你们都害怕得要命,你就真的没有看到吗。”

同桌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然后马上轻轻地笑了起来并把自己的课本推到张仪面前。“今天我们讲的是第四课的课后练习。你还没睡醒罢,那放心接着睡,我帮你看着老师。”

张仪惊异地看了看同桌手中的书,又看了看自己的——果然是第四课,因为这几天的折腾,自己只做了道题,但并非完全没写。

是梦吗?真的是梦吗?怎会像真的一样?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泄露这件事?张仪越来越糊涂了。

中午放学的时候,张仪并没有马上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回家。他还在想英语课上的事情,他不再去询问其它的同学是不是真的就有这么回事,其他人肯定会当他是疯子。他也不想去食堂吃饭,他没胃口。其他的同学都走了,只剩下张仪一个人还呆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这时,雷婕端着饭盒和水杯走进教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