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何苦动怒呢?小心气坏了身子骨!你不是已经答应,让我收蔡香做偏房的吗?”梁中书泰然自若地靠在床头,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妻子,往日里的唯唯诺诺早已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雄浑所替代。

只见自己置身在一座灵堂之中,屋内的摆设和古装剧上一样一样的。两根粗若儿臂的蜡烛正在奋力燃烧,旁边的供桌上摆放着烧鸡、猪头、瓜果等供品,正中的牌位上写着几个繁体字,好像是什么晁公讳盖之灵位。供桌旁,还有一个秀才打扮模样的人正在打瞌睡。

伊贺雄夫望着黄盖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看你狂到几时?明日就让你趴在我的面前,吃我的脚趾头!”

“李保正放心,杀人放火乃是贫僧这等粗人干的活儿,轮也轮不到您老人家。”崔道成微微一笑道:“劳烦李保正给贫僧准备小船一只,艄公一名,美酒六坛,今夜,贫僧要约晁盖泛舟这桃花溪上,把酒赏月。”

李保正见僧人如此说,不由皱起了眉头:“那东溪村的保正名唤晁盖,平生仗义疏财,最爱刺枪使棒,有一身的好武艺,在江湖上交友众多,轻易招惹不得。这青石宝塔若是立了起来,还不触怒了他,恐生事端啊!”

梁中书和蔡爽交换了一下眼神,笑道:“一清先生之言,下官夫妇岂有不信之理?这样吧,先生送佛送到西,待下官治上一份厚礼,劳烦先生到那郓城县走上一遭,请晁盖和宋江到大名府来。”

公孙胜站起身来,施礼道:“非是贫道不愿为梁相公效犬马之劳,只是贫道与那晁盖、宋江二人只是闻名,并未谋面,根本没有把握请得动他们。”

“噢?”梁中书把脸转向了蔡爽:“那依夫人之见呢?”

蔡爽点头轻笑道:“如果一清先生与晁盖、宋江并无交情,还不如相公写上一封书信,再备下一份厚礼,由兵马都监大刀闻达亲自前往,也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相信他二人一定会欣然前来。”

“夫人高见!”那边公孙胜一听,急忙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马屁,“既然梁相公和夫人已有定夺,那贫道就先行告退了。”

梁中书呵呵笑道:“一清先生此次帮了大忙,大恩大德,下官铭记五内,故而打算在这大名府内建上一座道观,由先生主持,也算是下官的一番心意吧。”

“多谢梁相公和夫人的厚爱。”公孙胜再次稽首而礼。

梁中书又道:“既如此,先生且在府中客房歇息,以便下官随时请教。”说话间,早有一个侍女过来引领公孙胜出了后堂。

蔡爽望着公孙胜飘然而去的伟岸身影,不禁回首问道:“相公,你真的打算为公孙胜建一座道观吗?”

“这还有假?”梁中书诧然道:“说起来,这个公孙胜乃是我们夫妇的恩人,若是没有他所献的回阳丹,你我这辈子就别想享受那妙不可言的鱼水之乐了。更何况,他还向我们推荐了晁盖和宋江。古人云,‘有恩不报非君子’,梁某自幼熟读圣贤书,如今又是一方父母,岂能让人诟病?”

“君子?君子能值几钱银子?”蔡爽冷笑道:“这个道观相公打算如何来建?建的小了,简陋了,别人说你抠门倒还罢了,但你堂堂留守司的脸面何在?若是建的大了,富丽堂皇了,没有个三、五万贯钱根本建不起来。五万贯钱,你一年的俸禄才多少?你给父亲他老人家的生辰纲不过才花了十万贯,就引来诸多非议。敢问相公,如果不用我的体己钱,你一时半刻拿得出来五万贯吗?”

蔡爽一席话说得梁中书一时间呆若木鸡,过了半晌方才涩声道:“既然事已至此,我索性豁出去,拼着脸面不要,送给公孙一清三百两纹银,打发他走路了事。”

“三百两纹银?一座道观难道就只值三百两纹银吗?”蔡爽笑了起来:“若是那公孙胜怀恨在心,出去将相公的隐疾和生辰纲的筹划散布于众怎么办?到那时,相公只怕是欲哭无泪呀!”

梁中书一张脸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夫人,这该如何是好?”

蔡爽银牙一咬,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使人做了公孙胜这厮,便一了百了!”

“杀了他?那不是恩将仇报吗?”梁中书不住摇头道:“不行,绝对不行,梁某绝不做此等苟且之事!”

“你不做,老娘来做!”蔡爽刷地站起身来,娇声道:“蔡勇何在?”

“小姐,何事呼唤小人?”门外传来了一个冷酷无比的声音。

蔡爽柳眉倒竖,珠目圆睁,恨声道:“蔡勇,你今夜多带人手,把左跨院客房内的那个老道给宰了,尸首埋到后花园,给我做花肥!”

“小姐放心,小人这就去准备。”蔡勇答应一声,刚要走,却被梁中书喝住:“慢着,我有话说!”这个蔡勇虽然是蔡爽从东京太师府带过来的亲信,但是梁中书的命令他也不敢公然违背,只好停住了脚步。

蔡爽冷笑一声,决然道:“相公,你做你的正人君子,我做我的蛇蝎妇人,我们两不相干。但是,如果你硬要干涉老娘行事的话,那我就只好回东京汴梁,请父亲他老人家评评谁是谁非了!”

梁中书惨然一笑道:“夫人,你又何必如此绝情?”

“不是我绝情,而是相公太过优柔寡断。我可不想你我之事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更不想那十万贯生辰纲再次落入贼人之手!”蔡爽的话,句句如刀,一寸一寸的切割着梁中书那仅存的良知:“夫人,请你不要逼我。”

蔡爽不屑地笑了:“相公,嫁给你七年了,我从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懦弱?大丈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你也不懂吗?”

“‘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梁中书猛一咬牙,一字一句道:“罢罢罢,公孙胜,非是我恩将仇报,而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趟了这趟浑水!”

蔡爽笑颜如花:“这才是我的好相公!”直到此时此刻,她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毕竟,如果梁中书执意不肯加害公孙胜,她也是毫无办法。至于回东京汴梁找蔡太师评理之说,也只是打肿脸充胖子之举罢了。

“小姐,姑爷,小人这便去准备了。”不早不晚的,门外适时地传来了蔡勇的声音。

“蔡勇,切不可鲁莽行事,你进来一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梁中书就是这样的人,他若是把谁当作敌人,一定会绞尽脑汁来对付。梁中书等蔡勇进屋后,眉头又皱了起来:“公孙胜那厮武艺高强,还懂得道术,寻常三五十人难近得他身,你这般贸然前去,万一杀他不得,却又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相公之言甚是,方才是我冒失了。”蔡爽沉思了片刻,轻声道:“我有一个不动刀枪之法,让蔡勇带一百名护卫,每人携干柴一束,索性舍了那三间客房,放起火来,管教那厮欲走无门。待天明时,他人问起,只说他自己不小心,走了火,将我府上的客房都烧了,也好掩人耳目。”

蔡勇眼前一亮,躬身道:“小姐,此计大妙,公孙胜那厮必将与三间客房一起化为灰烬。”

“夫人计策虽好,只是那公孙胜是个老江湖,耳聪目明,只怕这这百十号人的脚步声难以瞒得过他。”梁中书适时地给蔡爽和蔡勇泼了一盆冷水。

蔡爽仔细一想,的确如此,不由摇头道:“左也不是,右又不成,该如何是好?”

“莫急,莫急,容我想想,好好想想。”梁中书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凝思起来。屋内顿时静了下来,静得连一根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入耳。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梁中书刷地睁开了眼睛,淡淡道:“先让天王李成和大刀闻达、急先锋索超三人,以贺喜之名到客房去与公孙胜吃酒,用车轮战将其灌醉,然后用夫人之计放火烧了客房,再令军中副牌周谨率一百名弓箭手在左右埋伏,以防万一。”

蔡爽抚掌笑道:“相公端的是好计,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大有家父之风,也难怪他老人家将我许配与你。如此,公孙胜插翅难逃也!”

“那里,那里,比起泰山大人,我还相差甚远。”话虽如此,但一丝得意的笑容还是爬上了梁中书的嘴角,蔡爽和蔡勇纵然都是目光锐利之人,也并没有察觉。

月黑但风不高,勉勉强强也能凑乎着杀杀人,至于放火吗,烧别人的房子没有风助火威效果好像不明显,但是烧自己家的房子却是万万可行的。这世界,本就是如此矛盾。

梁中书和蔡爽特意在后堂小酌,蔡香站在一旁为他们把酒,随便也看看热闹。二更时分,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蔡勇那极具特色的声音:“小姐,姑爷,李都监他们将公孙胜灌醉之后,刚刚离去,周副牌已经率领一百名弓箭手在指定位置埋伏,小人所率护卫也将干柴、桐油备好,只等小姐、姑爷令下。”

梁中书抬头与蔡爽交换了一下眼神,沉声道:“放火!”

“是!”蔡勇躬身领命而去。

梁中书和蔡爽再也坐不住了,推窗观望。不多时,只见左跨院烈焰冲天而起,府内顿时嘈杂起来,大喊救火之声不绝于耳,但却无人靠近左跨院一步。梁中书夫妇相视一笑,齐声道:“大事成也!”话音刚落,忽然莫名的一股大风刮起,火借风威,仿佛化作了一条巨大的火龙冲出了左跨院,连带着整个留守司府都着了起来。梁中书大惊失色,急忙令人救火。好一番折腾,直到天色大亮,方才将火扑灭,但也搭进去了小半个府邸。

梁中书和蔡爽望着满目的断壁残垣,遍地瓦砾,却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好在蔡勇来报,说是在左跨院客房内的废墟中发现了一具被烧焦了的尸体,旁边还有一把被烧得不成样子的铜剑,当是入云龙公孙胜无疑。梁中书夫妇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虽说失了大把的米,但好歹“鸡”总算是偷到了手。否则,肠子都得悔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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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十分,大名府内的翠云楼里热闹非凡。这座酒楼,名贯河北诸路,号为第一,自是人生鼎沸,闹闹嚷嚷。大堂内,食客大多都在谈论昨夜留守司府内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这个说:“昨夜那场火,来的蹊跷,定是梁中书搜刮民脂民膏,给他岳父蔡太师置办十万贯生辰纲之举惹怒了上苍,所以老天爷才会惩罚他的。”

哪个讲:“我表弟的小舅子的邻居家的女婿在留守司府内当差,听他说,昨夜的大火不但烧了留守司府大半个宅子,而且还烧死了一位给梁相公看病的道士,好像叫什么公孙?听说长的仙风道骨的,真是可惜呀!”

还有人道:“吹牛吧,人哪有叫公孙的,姓公孙还差不多。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姓公孙的道士还不一定会被烧死,像他们这种人,大多都会法术,有的还能够呼风唤雨,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被人烧死呢?梁相公的手下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拿着那么高的俸禄还不会办事,要是梁相公把我请去,这火八辈子也着不起来!”

更有人质疑道:“看病?梁相公虽说是个文人,长的也秀气,但是人家那精神头,龙精虎猛的,能有什么病?那个道士不会是骗子吗?这年头,骗子可真多,可是,贪官比骗子还多!”

“说得对,贫道正是个骗子,专骗恶人和贪官的骗子。”临窗的座位上,一个头戴斗笠的道士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脸上不又露出了会心的微笑。猛地,他劈手摘下斗笠,抓起案上的一坛老酒,痛痛快快地灌了一大气。不过是一坛子酒,怎禁得起他这般如长鲸汲水般狂饮?不多时,酒坛便已经见了底。“痛快!”道士放下了空酒坛,起身推开了花格窗,眺望着济州府方向,喃喃道:“托塔天王晁盖,及时雨宋江,就让贫道借梁中书之手,检验一下你们哪个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哪个才值得我入云龙公孙胜一生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