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坐在后面的看台,远远地他看到台面上坐着六位老者,蓬头垢面,衣着褴褛,不用说,他们肯定是丐帮的长老们。台下依次呈扇形分坐着各级别的长者。主持人是一位八袋弟子,他一脸灿然,暂时让即将比试的弟子们心情放松了不少。

泥鳅已装扮成一副公子哥模样,手摇着折扇。这在早春,实属不多见的,但是作如此打扮的人,无疑是标榜着他是不同于侪辈的公子哥、阔少爷。练习轻功后,泥鳅步伐轻捷灵便,在这派头下显得十分潇洒飘逸。

见庞秋程这般认真,泥鳅郑重地点点头。

“哦,你是丐帮八袋弟子,失敬失敬。但不知庞大侠为何在背后谈论‘玉面候’孙大侠的不是呢?”语气委婉了,态度仍是那么坚决。

“嘻嘻……”老乞丐笑着从他身上爬起来,“鬼精,你小子倒看出来了?”

孙公子慢悠悠地踱到大汉身旁,扇子“刷”地收敛拢来。“请问英雄贵姓?”孙公子脸带微笑,让人一看即生好感,心中的烦闷和苦楚一股脑儿全都烟消云散了。

“哼,还在笑,本少爷已经知道你的企图,到那时人脏俱获可真把我乐得,那个,才叫开心呢?捉拿窃贼,除暴安良,此乃大英雄所为,一不小心竟让我给碰上了,嘿嘿……不过,他的牙齿好白哦。”少年情不自禁地嘻笑了起来。

二人亦步亦趋。

突然,泥鳅甩出一颗石子,石子直袭路旁树梢,忽然打着圆圈,又倏地回到他手中。

“这是什么怪事啊。”少年瞠目结舌,他捂着嘴巴,心里在嘀咕。“别没逮着贼子,反落入贼手了,那可真冤,还是见机行事吧!再说,说不定还能吃到‘叫化鸡’呢,冒一次险也值得。”少年咽了口口水。他不知吃人家偷来的鸡也是一般的有错哦。

泥鳅扭头四处看了看,除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少年瞪着自己外,稀稀落落的路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他觉得异常兴奋,不由加快了脚步。

“怎么乞丐的脚这么快,哼,凭你那点微末小技,还没入少爷的法眼呢?你脚再快能快过我的轻功吗?奇怪了,这乞丐走起来怎么这么潇洒。”想着想着,少年不禁落下了一大截。他不由加了一把劲,没想想差点撞到泥鳅身上,幸亏见机刹得快。

“你,你……”,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泥鳅想责骂他几句,可不知说啥好。

“朋友,你我素不相识,何必跟得这么紧呢?”泥鳅笑眯眯地看着少年,他心里想,如果说他是丐帮的人,又不太像,而且我似乎也从未见过他。难不成是丐帮派人来盯梢我?这里人多,等到了僻静处再问不迟。

“啊,我看你这乞丐很不正经呢,虽然你不说,但是少爷我明白,等到我抓住了你的把柄,瞧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哈,这么说你是官大爷了,你很威风呀。看见一个乞丐不顺眼了,你就可以找茬儿,是不是?这么说吧,你抓住了我,又会得到多少俸禄?一个小小的乞丐能有油水吗?官大爷,你找错主儿了。”泥鳅最瞧不惯那些点头哈腰,专为有钱有势人家撑腰的衙役们,他们是朝廷欺压老百姓的工具。不过听说不是跟踪自己的,泥鳅也就有心情来斥责官大爷们。

“你敢这么说?你……你”少年气急败坏地说,一张白净的脸胀得通红。

“有啥不敢的,是不是要我们在你们榨了血以后,还笑嘻嘻地说,你们剥削得很好,欢迎下次再来,是吗?官大爷,你瞧瞧,我身上还有哪件值钱的东西,啊?”泥鳅言辞激烈,直抨其弊,他可从没这么畅快地说过。

“哈,……你这小乞丐是不是穷疯了,我瞧你还不穷嘛,至少你还很有气力的,很有精神啊。”旁观者中走出一位颇有气度的儒士,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带刺儿。

一侧,那少爷竟在直抹眼泪。

“哦?这位大哥披着皮儿来为官爷们鸣不平啦,但是,我不屑和你说话。”泥鳅脸上带着自若的微笑,不卑不亢,隐隐之中有着咄咄逼人的气度。惹的麻烦已经不小了,不如放开来,自个真的憋屈太久了,心情很是郁闷不畅。

儒士气得脸色铁青,他吸了口气,慢腾腾地说:“小子,你不要以为你的骨头很耐揍,你竟然敢公然谩骂官府,老夫只有动手把你捉拿送交官府法办了。”

“不,不,大叔,他只是说错了话,说了几句气话,大叔您就别动手啦。”

让泥鳅始料不及的是少年竟来帮他说话了,更让泥鳅担忧的是这事如果闹大,把丐帮招来就坏了,而且无意中又多树敌人,这对自己是很不好的。有了这层顾虑,泥鳅态度收敛了,他拱拱手道:“这位前辈,在下因愁烦自身家世,所以在言语上多有得罪,请见谅了。”

儒士看到他先据后恭,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但是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呢?堂堂“关中儒隐”被一个叫化子如此唾骂,传扬出去,声名俱下,岂不是全毁了。“小子,老夫行走江湖几十载,还不曾如此受气——”

“前辈看不惯在下数说官府,所以斥责在下几句,在下也就回顶了前辈几句。”泥鳅插说道。他的意思是说,你骂我,我才骂你,能全怪我吗?

“我知道,——”儒士一时心烦,随口说道,突然觉得似乎自己理亏了,想把说出的话收回去分说他几句,但己然收之不及了。他索性说:“如果你能在我手下走五十招,老夫就大大方方地让你走人——”

“五十招,”那少年在匝舌,“太多了吧,大叔你看他这么瘦小,没撑过十招就被你打死了。”

“嘿,嘿,这小子命挺大的,不会的。”儒士听少年这么一说,直似听了他说他功力精湛一样,心里乐滋滋的。他不想这么轻易地放了他走掉,如果这乞丐求挠,可以少几招,不让他吃点苦头,自个能解恨吗。

“就这么着,五十招,你准备吧。”

少年的脸煞白,泥鳅反倒若无其事,他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对别人施加于他的苦痛全都已经淡化了,麻木了,再来多些吧,瞧我受得起不?他知道,与功力深厚的人斗,自己只有游走的份儿,因为确实如少年所说,经受住儒士的一拳一脚都会让他像被“镇天塔”击中的命运一样,被放了风筝。在如此经验丰富的侠客面前,要想借到他的劲道,用他那连绵不绝的劲道并转化来反击他,泥鳅自己都不相信能有这样的“魔法”。所以能撑下“五十招”已属万幸了。

“小子,你先出手吧。”

“不必了,前辈只管出招,小可接着便是。”

“哼,你小子还挺狂的,老夫不出十招送你归西。”儒士嘀咕着,眼睛漫起一层骇人的煞气。

第一招是试探虚实的一招,令人窒息的掌力奔涌向泥鳅,但泥鳅一晃即遁,路边的看客掀翻一片,哎哟声此起彼伏,其余的人纷纷退到五十丈开外。泥鳅对这貌似斯文的儒士非常反感。

“大叔,他能不能用剑啊?对你老人家如此人物,一个小辈即便拿着剑你也会视他如无物的。”那少年突然插话问道。

儒士把憋着的一口气吐出出来,恶恨恨的说:“你小子就会吃里扒外,过会我挠不了你。”

泥鳅心存感激地望了少年一眼,他后悔刚才把话说得那么重。“不必了——”他实在是不会使剑,所以直说了出来。

“你小子说大话吧,过会阎罗王那儿你都告不上。”儒士一阵气闷,他潜运气催力,准备利落地了结他算了。

“我怕我拿剑伤不到人,反被前辈的内力击在剑上伤了自己。”这倒是实话,儒士觉得这话圆得还好,心里略为宽慰些。“这小子是在讨好我,要我手下留情呢,一下子就变乖了,你也知自个死到临头了。”

打斗在继续,在儒士连绵不绝的掌力笼罩下,泥鳅很是压抑,他顺着掌力袭来的震动波转呀转呀,突然他借着那股力道旋身一掌击出,儒士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十一。”少年大声叫着。

泥鳅明白,自己是借着儒士的力道击出的,这一时刻恰恰处在庞大叔曾经说过的那一点上,“旧力之末,新力之初。”正由于这样,才把儒士击退了。儒士不禁一愣,这身法轻灵的小子竟能还手,小心点,可别阴沟里翻了船儿。

一霎间,儒士身形飘忽,他和泥鳅游斗起来。泥鳅虽然身法步法浑无规律,但是他实在太灵活了,有时像个能转动的坨螺,有时像浑不着力的泥鳅似的,于是儒士击出的掌力,踢出的腿全都落在不是空门的空门上。

“三十九,四十——”少年数得也快了些,儒士在暗暗着急,心里没空来埋怨他了。抓不到,拍不到,踢不到,儒士不禁又想埋怨自己不该招惹这么奇怪的乞丐,让自己出一个老大不小的丑。

“五十。”少年兴奋地嚷了起来。

儒士和泥鳅的掌对贴着,静静地站在那,儒士在这关头根本没有打下去的欲念了,他脸涨得通红,无可奈何地收回手来。

“承蒙前辈手下留情,让在下熬过这五十招。多谢前辈了。”泥鳅擦擦额头的汗水,拱拱手道。

儒士看着泥鳅那诚挚的笑脸,所有的不快全都烟消云散,换而有之的是一种似羡似喜的心情,“少侠,你是好样的。”这句话他很不愿说,但是他说了,慢慢地说了出来,这是一种自肺腑的赞叹,它完全摒弃了个人功利,个人荣辱,个人得失。“老夫‘关中儒隐’南宫梦,少侠如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老夫定当不遗余力,后会有期。”

儒士南宫梦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样的转变,这样的结局让泥鳅和少年着实高兴,他俩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