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敢去问男生为何失约,随着课业的加重,三毛的心也快到了崩溃的边缘,也就不去想关于爱情的事了。快毕业了,有男生冒着风险送进来一本留言册,不是匪兵甲的,三毛有一丝失望。她将本子带回了家,并在上面郑重地写下——好男儿壮志凌云。陈平上。没想到本子被三毛的母亲现了,问她为什么这样写,是否谈过话。三毛拼命地摇头,她只想到他的名字里有个“飞”字,所以就请他去凌云了。这样青涩的字句在如今的小学毕业纪念册上怕是满天飞了,三毛的记述温馨地打开了回忆的窗,读来令人婉尔一笑。

有时候中午吃完饭,三毛会爬到学校角落里的一棵树上去坐着,那棵大树已无人理采。远远地看着老师在走动,她感觉很安全。哑巴炊兵也许已走了,再也没人跟着她在泥地上学写字了,只有树荫遮蔽着她的孤独,同学的喧闹彰显着她的忧郁。

同乐会已过去,戏也演完了,三毛再也当不成匪兵乙了,她的成绩也下降了。于是老师用竹鞭来惩罚三毛,她哭了,不为挨打,不为成绩,只为别离。在朝会时,三毛会在人群中寻找匪兵甲,她用淡淡地目光一扫男生群,总有一双外表冷漠的眼神将她接住,那颗光亮的脑袋便成为她私下里动心的期许。

哑巴只能看着三毛走,他只有望着他的小朋友,他精神家园里女儿的寄托在黄昏里伤心地小跑。

三毛是孤单的,她不喜欢女孩子玩的游戏,她没有什么朋友,她从小就与众不同,她总是游离在呆板的教条旁边。而哑巴也是社会思想的弃儿,他在平等的眼光、温暖的家庭生活之外遥遥相望。幼小的三毛天生就富有同情心,她对生命的理解与尊重是跨赿贫富与年龄的,虽然那时她还小,对弱者的怜悯却已见雏形。在成年后的岁月中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给那里的人带去阳光。三毛是富有爱心的人。

三毛儿时就很独立,她能在别的小孩不敢去的荒坟边一个人玩泥巴,从小她就习惯了孤独。长大之后她玩得更远,一个人踏上了浪迹天涯的孤旅。儿时的她过年时会看杀羊的全过程,看完之后并不害怕,反而若有所得。对于生死的独特理解似乎在那时就如一片落叶飘进了她幼小的心灵。看见挂在树上的苹果她又会问大人它痛不痛,她不许同伴捏蚂蚁,对事物的看法她有着自己的理解与悲悯。儿时的三毛是忧郁而寂寞的。

看着乖顺的姐姐穿上新衣并不难看时,三毛也就勉强接受了。因为聚会有冰淇淋吃,所以三毛也期待起母亲的同学会来。三毛看见母亲低着眼把参加同学会的事向大伯母说过一两次,大伯母一次也没答理,可她母亲很坚持。于是,三毛的母亲开始快乐的等待起来,还会讲中学时代的故事给孩子们听。说着说着,她母亲的眼光就赿过了窗户,穿过了窗外的轻轻晃动的紫薇花,缓缓沉入到遥远的回忆当中。

同学会的那天清晨,三毛早早地就起来了,急急地穿上并不很满意的新衣等待着。当母亲现三毛想赖课时,就逼她换上校服去学校。姐姐陪三毛走到校门口,讲好下午两点来接她。三毛不放心地看了姐姐一眼,姐姐对着她又是微笑又是点头,她这才安心。

中午,天开始变脸了,接着下起了小雨。上课铃响过了好一会儿,三毛才看见母亲拿着一把黑伞匆匆忙忙地半跑着而来,姐姐在母亲身前身后蹦跳着跟随。小孩子只知道玩,哪明白大人此时的心焦。换好了衣裳的三毛和妈妈、姐姐坐到了三轮车夫老周的车上。

缪进兰穿着一件暗紫色的旗袍,脚穿一双白色高跟鞋,身上洒着飘逸的香水,完全不同于整日在厨房里操劳的那个妇人,这一身打扮是她与清寒生活的对抗,是她对未来人生的美好前瞻,是严寒的冬季里那一抺不屈的绿色。三毛和姐姐穿着一身新崭崭的白裙,如两个童话里的小公主。天空虽然下着雨,可母女三人是紧张而又期许的。

缪进兰与大女儿各抱着一个大锅,里面分别装着红烧肉和罗宋汤。那是她前一夜偷偷炖了许久才做好的,她把对同学的想念都融入到浓浓的汤中。吃,是她表达爱的一种方式。

雨,赿下赿大了,老周全身是雨,仍然弯着腰用力地踩车。缪进兰不时地将雨篷拉开,对老周说对不起。接着一下又一下地看表,滴嗒的时间全然不顾她的焦灼,消然流淌着。三毛的姐姐看见锅内的汤浸染到包裹的白布上时,急得都快哭了,说妈妈唯一的旗袍就要弄脏了。

时间已经过了,缪进兰只有乞求上天了,她叫女儿与她一起祷告。然而美好的愿望似乎总会落空,当三毛看见那辆参加同学会的军车时,车子已经在缓缓地开动。缪进兰一下将挡雨的油布拉掉了,她眼睛直直地望着渐渐加快的军车,车上不仅载满了同学与同学们的孩子,还有她满满一腔别离的友情,有她对现实生活的一次美好抗争,而这一切正在雨中,正在她的眼前慢慢的离去,似乎那样的近,又那样的远。她好像能听见同学们亲密的交谈,她似乎能听到同学们开心的笑声,而她,被在眼前的、唾手可得的友谊所遗忘。世界仿佛静止了,汽车上各色的伞就似水中的锦鲤,那样的鲜活与快乐。着急的三毛用手打着老周的背,叫追。老周没命地狂蹬起来,可是人力车如何追得上汽车,这只是一次无望的最后的搏取。

雨水,不讲一点情面的往我们身上倾倒下来,母亲的半身没有坐在车垫上,好似要跑似的往前倾,双手牢牢的还捧住那锅汤。那辆汽车又远了一点,这时候,突然听见母亲狂喊起来,在风雨里疯也似的放声狂叫“——魏东玉——严明霞、胡慧杰呀——等等我——是进兰——缪进兰呀——等等呀——等等呀——。”(三毛《紫衣》)

无法忍受的缪进兰放声叫了起来。她为了今天做了精心的准备,她为了这一刻用掉了许多无眠的夜色,她为了此时做了不少默默的争取,而现在,马上,这一切将显得毫无意义。她大声地呼唤,想撕破这厚实的雨,拼命地喊,只为了唤醒青春的记忆。她放声呐喊,只为打破现实怅惘的迷障。而无情的大雨,湮没了她最后的期许。同学们,带着曾经的欢笑,打着雨伞遂渐在迷雾般的雨中模糊起来,缓缓地迷失在浓重的风雨中。那岁月的老歌,如一叶浮萍赿飘赿远了。对学生时代的缅怀与追忆最终消失在溅起的雨水中,对生活浪花的一次向望在风雨中轻轻的飘零。

汽车转了一个弯,终于失去了踪迹。只遗下雨中的一袭紫衣在车上无力地探,雨水迷朦了她的双眼。三毛与姐姐在母亲的狂喊声中,怯怯的在车上缩着,如两个迷途中打湿了翅膀的天使。在三毛印象中,那一个雨中的星期天是模糊而空虚的。

回到家里,三毛的母亲就急着为孩子换衣、烧洗澡水,在忙碌中,母亲好像已忘了刚才揪心的遗憾。同学会没有参加,生活依然要继续。天底下的母亲似乎都是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