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楞:只要他能学得好就行。最好以后能靠这个养活自己。

建成也吃了不少,但是一直是低着个头吃,没有多说话。

栓成:那爹,你把它也拿着,叫文爷爷给看看吧。

这十来天,也就成了大楞能稍微心宽点张罗过年的好日子了。

大楞本来已经攒好了火气,准备回去好好和这个太能给他惹乱子的二小子发发。这回建成不光毁他娘的缝衣裳针,还毁吃饭的筷子,不打是不行了。可是现在一听老汉说建成脑子好,只好陪着笑笑:嗨,就是个小娃娃,瞎耍着玩。他哪儿有个好脑子啊。

这一老一壮两个人一个瘸在前,一个瘸在后地往那里跑,梁上是两个人一连串的影子,叫人看的感觉见有些别扭。

这也将是官庄的更大的一件事。

大楞说是在隔壁的院子里西房的房檐底下,就是弓家的那个院子。他问:叔,你问这些干啥?

大楞隔着窗户一开始没听清楚是谁。小妮说好像是他爹在喊。

一路上,二货就觉得这腿有些麻木。可能是昨天喝了酒以后,热身子睡在文瘸子也没有烧的炕上,有些受凉了。他用手捣了捣。心说,就是老了啊,都七十多的人了,走了这么多路,又舍不得骑骡子。

这枣红大门,高门楼,门口还有一公一母一对石头狮子的人家姓陆。说起这陆家来,那家产在整个鲁山县是第一位的。当地都有说法:鲁山人再富,摞起来不敌一个了陆!这陆家靠的是开窑掏炭挣钱。多少代人都是搞这个买卖。积累起来了老大个家业。日本人快来的时候,陆家人已经在陕西那边买了地和院子以防万一。这七八年,陆家人基本上就是在陕西那边过的。这回,鲁山的日本人都投降了,八月才搬回来。住进原来的院子里没多久,就是从十月开始,连着死了三个人,还是挨着辈来的。先是老太爷,接着就是陆家老大陆嘉树,接着就是老二陆嘉桥。陆家四个成年男人死的就剩下老三陆嘉禾了。

大楞觉得做梦这个解释应该是有说服力的,自己挺满意,于是也不在西房呆着了,带上门出来院里。他正要往出走,无意中眼睛就看见了地上的四个窝窝头,还是那么一上三下地摆着,随即他就发现哪里不太对劲,走近了猫着腰一看,看清楚怎么回事的大楞一个后蹲,坐在了地上:最上面那个窝窝上有个豁口!

第二天早起,地里还没有啥活的官庄人们又挤进了弓家院子,准备继续问老头和老娘娘现大洋的的事情。

大楞:真是没活还给找活干!这个地主分子,死也要给群众找麻烦。大中午吃饭,这叫什么事?

上到梁上,到了崖楞楞边,弟兄俩没看着有人。

大楞真的是愣住了。

愣子如同焖山药蛋子的老锅样不出声,一气吸烟袋,吸得差不多的时候把烟袋往石炕沿上磕了磕:上级交给我这个合地的任务我一定要完成,你是我爹,要带头支持我。咱们村也改名字了,叫官庄。

人群本来正在看这像是父子两的两个瘸子揪过去拽过来,这时,却有人说河里有人头露出来了:快看,是那个后生吧?头露出来了!

大楞和文瘸子都愣住了,文瘸子先反应过来。他喊了一声:大楞解衣服!

大楞没有反应的那么快,文瘸子抢上去开始扒他身上的外头衣裳。把裤子和夹袄的袖子拴在一搭,然后就开始脱自己的衣裳和裤子。跟前的人们也想办法给脱了几件衣裳递过来。

文瘸子把拴在一搭的衣裳朝河里的建成扔过去,建成没反应。河边上的人们就一搭喊叫。河里的水势太大,文瘸子扔了几次都没有扔到建成跟前。大楞在河岸的泥里摸捞出块石头来,要拴在衣裳上扔。文瘸子推了他一把,怕扔石头时没准头打在建成头上,人给打坏了就更没办法往上爬了。大楞只好扔掉石头继续着急。

河岸上的人们叫唤的声音越来越大,有的人往大鱼跟前扔石头,想着把鱼赶到远些的地方,要不就会糟害了河里的后生。

喊着喊着,人们发现水里的后生没大听见,河里的鱼倒是朝这边过来了!有的石头被扔到了鱼脊背上,兴许是鱼感觉见疼痛,翻腾得更厉害了。它似乎发现了水里还有个扑腾的活物,快到岸边的时候,头一扭朝建成就过去了。

大楞急得说河边的人们:你们这不是帮倒忙了吗?

建成这时在水里听不见岸上人们的叫唤,可是却能感觉到有个东西过来了。他明显感觉见河里的水的劲儿不像前一阵阵,只是把他往桥那边冲,这时侧边也有股水劲儿挺大,卷过来了。

他知道十有就是那条大的没法说的鱼儿。

建成扑腾得更厉害了。

可是在水里是鱼虾的天下,人怎么能耍的过鱼虾,更何况是汽车这么大的鱼。人们都觉见这个瘸子的小子算是没了。有的人都不敢看了。

文瘸子看清楚了,他跑到桥上,朝建成叫:建成这边,朝桥这边扑腾!快些,这边来。

建成喝了好几口河里的泥汤汤水,脑袋里感觉见有些辣。发胀!可是这个时候在水里上上下下躲鱼的时候闪见作者注:闪见在当地方言里有看见的意思。桥面上站着个人。听不见那个人说什么,就是闪见他两只胳膊往他那边拨拉作者注:拨拉这个词是借用,当地方言的读音是bulai,就是摇摆的意思。

建成顾不上多想,朝着桥那边开始不要命得使劲扑腾。

河里的水势落了不少,可是朝桥那边倒是顺着水势,用不了多少劲儿就到了桥这边。

大鱼在那边倒腾了一圈又一圈,发现它寻的那个活物朝桥那边走了。而这阵儿河岸上的人们叫唤,还有人么一直扔的石头越来越激怒了它。大鱼在水里激起个大浪,扭转身子朝大桥那边游过去。

这个畜生要咬建成!

畜生就是畜生,这条鱼儿早就忘了前一阵儿就是桥墩拦住了它:它太大。它除了能把半个嘴于与作者注:与在当地方言里就是伸过去的意思。到桥这边,身子却没办法过去。所以没有咬着建成,建成顺着水在河道里往下被冲走了。

这边大楞早就看见了它二小子的死里逃生,赶紧拖着那条拐腿顺着河岸朝前追过去了。就是,他哪有功夫看大鱼儿。

追出去得有一里多地,河岸一下子朝后边闪回去,河道宽了起来。水流得也慢了些。夏天的雷雨就是这样,河上游下了大雨,河头水很快就下来了,水头也很高。但是这股子劲儿过去的也快。

大楞看见建成在水里露出来的越来越多了,水也缓了。就要下水救他小子。身后传来一声:等一等!

文瘸子上气不接下气得跟过来了。他把手里刚才拴在一搭的衣裳拴住大楞,给了大楞根五尺来长的棍子,叫大楞拄着试探水深水浅。

大楞根本没怎么试探水深水浅,在水里一个劲儿朝前,很快就到了被水冲的翻腾的建成跟前。他从胳膊下头把手伸过去夹住建成,剩下一只手还是拄着棍子。岸上的文瘸子看见大楞捞着了建成,咬牙使劲往河边上拽父子俩。

叫捞上来的建成眼睛都睁不开了。文瘸子趴在他身上给挤压肚子,他嘴角的黄汤汤河水吐了顺着往下流,得有好几碗。等到再也吐不出来的时候,文瘸子松了口气,坐在水湿的河岸边上。说了句,不怕了。

等了一阵阵,大楞和几个跟过去打帮的人,架着建成往桥这边来了。

桥边的人们还没有散了,看阵势像是比前阵还多。文瘸子他们到了跟前,才知道水落得差不多了,鱼露出来了大半个。人们正在看稀罕。

这条大鱼被圪夹在两个桥墩中间,本来还能动两下的。这会儿水势落了得有五六尺,它没水浮,动弹不了。沉在水里,隔个一阵儿就用尾巴扇打一下桥墩,不过也是越来越劲儿小了。

这条鱼不用说是在跟前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们没见过的,就是年轻时走南闯北的文瘸子也没见过。整个鱼儿从头到尾巴就有两丈多长,光个鱼头就比个磨扇还大。两只眼睛鼓出来,像是在鱼头上扣的两个大碗,嘴底下还有三四尺来长的胡柴作者注:当地人叫胡子就叫胡柴。。上半个身子是青黑色,最上头的那条脊背骨是黑的。任谁一看这个鱼,都知道是长了很多年了。

当下就有人说,说不准早就成精了。

听见这句话的人们就都像躲凶煞一样朝后退。

距离乡政府并没多远的地方出了这么大事,有人跑去报告了乡里,这阵乡上也有干部来了。几个干部过来后,有人一边不叫人们乱说什么成精不成精的话,一边背着手看着怪鱼。

有个干部对身跟前的一个人说,去把你们大队的队长苏老四叫过来。回过头他又叫围观的人们靠后站,注意安全。

那个叫苏老四的大个子来了以后,几个乡上的干部和他挤出人群悄声商量了很大一阵阵。也不知道他们五个说的是什么,就看见苏老四一个劲儿忽摇脑袋,看那个意思是不行。有个看起来像是个头头的干部抬起腿踹了苏老四一脚,苏老四也没生气。最后好像是他们商量好了。苏老四和一个干部走了,剩下的三个人朝文瘸子和大楞走过来。

到了跟前,有个干部看出来是大楞,打起招呼来。问说是谁跌进去了。大楞说是建成,几个干部看了看,问用不用叫卫生院的医生给看看。大楞说没事了,人都醒过来了。

有个干部问大楞有什么事来乡上,大楞没有敢说是跟文瘸子来排置那个水潭子的,只是指着文瘸子说是跟他叔来乡上供销社买些东西。

这个干部倒是很不赖,说是天也不早了,回官庄时间不够了,再说是天刚下了雨,黑夜走道儿也不安全,容易有个磕磕碰碰的。反正栓成在乡政府有间宿舍,有空床。不如先住下明儿再说回不回的事情。

大楞觉见这样也行,再说这阵建成浑身是水也得找个地方歇歇缓缓。就架起建成,叫人给扶起洋车子往乡政府走。

刚要往坡坡上爬的时候,建成和大楞说:爹,你看那边的汽道上来了好几挂汽车!

大楞和文瘸子一看,可不是。三辆草绿色的汽车,上面盖着苫布也是绿的。开的挺快,往河边去了。几十个轱辘碾在水圪洞里,溅起一股股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