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笑我太疯狂,我笑他人看不穿。

长辈身边拨过来的,就是阿猫阿狗也要尊重些,才是受过教导的大家小姐行事,夏语澹原来是坐在乔氏身边的小杌子上,看见琉璃上前来认主,也不敢坐着受她的礼,站了起来接了她的跪拜,还她半礼,谦逊的称呼‘姐姐’。

段氏元兴二十三年嫁入夏家,去年底生下个大胖小子,如今身材略显丰腴,面容端庄,态度倒是最热切的,接过介绍人的活儿,引着夏语澹见过余下的人。

这一次的官船没有接私活,送一位,严州籍,因逝母丁忧,而后起复的何姓官员入京,何老爷及其妻沈氏,带着四个孩子,加上一群伺候的仆人,占了满满一条船。何老爷在丁忧前,官至翰林院七品编修,其家族也没有出过人才,不过,他的妻子沈氏来头不小,是武定侯的嫡长女。

刘家人是真心为夏语澹着想,真心为她高兴。刘家人心里有着严苛的高低贵贱的界定。这个时代,人人生而不平等,士农工商,每一个阶级都有严格的界限,而要越过界限,谈何容易,几代人积蓄几十年的家族力量,都未必办到,只有极少数,庶民里的佼佼者才能脱颖而出,跨越阶级。一个姑娘家,明明是侯爷的女儿,是官家小姐,怎么能一辈子待在庄子里,和庶民们混在一起。撇开身份不提,一个女孩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社会上生活有多凄的,很多女孩子根本就活不下去,只有身死和卖身两个下场,她要有父母,兄弟,姐妹和宗亲,及在这基础上,享受名分上该有的生活。夏语澹生来就是侯府小姐,就该在侯府里过着大家小姐的生活。至于十年前侯府的暗斗,刘家人不知道细节,也觉得没必要知道,夏语澹更没必要知道。她的父亲是高恩侯爷,她的母亲是高恩侯夫人乔氏,生为庶女,眼里心里只需要放着老爷太太就够了,其他一概不用理会。庶女只有这样才是合乎礼法的生存之道。

王家中意的,是黄村一户人家,黄村多数姓黄了,那家夫妻上还有一个老人,下养着一儿三女,儿子是老大,就是王桃花的丈夫十六岁,三个女儿分别是十四岁,十二岁,十岁,估计是想再生个儿子,连生三女,就歇了心思。黄村最靠近石溪镇,他们家除了种地,每天还要做豆干挑到镇子里走街穿巷的叫卖,原来他们家是想用十岁的三姐换亲的,王八婶儿不答应,看重十二岁的二姐。小户人家也没有严格按着年龄的顺序娶妻出嫁,超车无所谓。

夏语澹真的不懂,问道:“私卖府库兵甲是大罪?大得要夺爵抄家吗?”

夏语澹在心里默默为夏家念了一句‘阿门’道:“没有高恩侯府的吗?”

温神念饶有兴致的道:“你怎么如此肯定,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的话,都是胡说八道。要全是胡说八道,为什么颖宁侯要待在韩家二十年?”

“好了,不要绷着一个脸,多少人读书读得头白了,牙齿掉了,还没考上个秀才呢,你要是十岁就考上了举人,让那些辛辛苦苦读了几十年书的人怎么办,他们都要疯了。你就当这一次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给那些比你年纪大了不知道多少岁的读书人一个安慰了,再说了,你怎么着急考举人干什么,考上了举人明年考进士?朝廷有十一岁的进士老爷吗?有十一岁的官老爷吗?哎,你这么小的年纪,官服还要特制了,还要几个月换一换,我们三个多月没见,你又长高了,比你弟弟高了一寸哦!”来的路上,温持念就悄悄告诉夏语澹,他哥哥名落孙山了。

佃户佃了地主家的地,只是佃地而已,种什么是由佃户自行决定的,只是这块地种一年两季的粮食是最划算的,所以,大家才不约而同的,年年都是种麦子和水稻,再在田边边上种些蔬菜,养了牲畜,这样每家都有米面吃,有菜吃,有肉吃。刘三桩这样一开口就要大家留出五亩地来中瓜,其实是越了规矩的。而且大伙儿已经习惯了种植原来的作物,习惯是很可怕的,瓜虽然好吃,和白花花的大米一比,就要靠后了,所以才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需要勇气的。

后面一句不好听,和太孙一比,八少爷的资质太愚鲁了,资质不及倒也罢了,连上进之心也不够呀。

刘婶儿一边为丈夫儿子掸风尘,一边道:“到底为了什么事,太太才让你上去一趟?要是为了租子的几百两银子,府里有人单管这事。”

刘婶儿被夏语澹的逻辑说笑了,道:“姑娘说痴话了。畜生能和人比吗?畜生能有人明白吗?不止猪,就是上回从山上摔下来的那只牛,是只母牛,那母牛旁边还有一头一岁多的小牛,看着它妈摔下山去,还不是照样低头吃草,一群人在山上找牛都找疯了,小牛也只是低头吃草而已。若是畜生和人一样,知道生,知道死,知道那个洞是死地,小猪们走进去就死了,畜生就不是畜生了,它就来当人了。畜生是不知道这些伦常的,不知父母,不知孩子,当然不会为了自己死了的孩子伤心了,人才有这些呢。要是有人罔顾了伦常,咱们是怎么骂的,‘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可见人和畜生一比,多了什么,所以我们才能吃它们的肉呀。”

夏语澹也看到了,问道:“你爹为什么打你和你娘呢?是不想你去坊里做工吗?这不是顶好的事。”

温神念不知道夏语澹为什么要为这些佃户孩子争取入坊的机会,为此甚至带了一点卑微的祈求,看了她良久才道:“看在你我认识的份上,就给她们一次相看的机会。只是今天晚了,你们先回去预备着,坊里每年都在选好苗子,我记着你们的庄子了,我会留下话,短则几天,长则十几天,会有人去庄子上找你,到时候你把你的人带到这个院子里来,到时候有人相看她们,相不相得中,就看她们的天赋了。我也只能把话说到这里。”

温持念骄傲的道:“你们别看我们兄弟年纪小,我哥,已经是秀才了,是今年八月份考上的。要考上秀才是容易的吗?这些事都是要知道了,不然文章就写不出来了,当然比你们周围的大叔大伯们知道的明白多了。”

然后,夏语澹秒杀!

夏语澹和王铜锁挪到了说书台子的正对面,夏语澹拿出红薯片请王铜锁吃。王铜锁起先不好意思吃,因为夏语澹的红薯片太好吃了,太精细了。

刘婶儿说买就买,拿了一串钱,骑着驴去的清溪,买了六斤牛肉和半个牛肚回来,一下午就忙牛肉了,两斤牛肉腌制成肉干配粥吃,两斤牛肉做成牛肉酱拌面吃,一斤牛肉封在坛子里放到水井下明天吃新鲜的,当晚做了一个牛肚炒大葱,双菇酱闷牛肉丝,清炒菜心,香菜萝卜汤,刘婶儿的厨艺再次点赞。

刘三桩是不知道夏家当年的秘辛,不过姬妾之间,左不过那么些事,姑娘的生母一定是个拎不清了,仗着男人的些许宠爱犯了太太的规矩,太太才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兜兜转转的就扔在这里。刘家全家伺候着乔氏,立场自然是站在乔氏这边,因此刘三桩看着夏语澹落寞的眼神说道:“咱太太是最重规矩的。记得太太还做姑娘时,那一回南安侯府的人进京来,孝敬了一瓶不知道是什么香露给太太,说是海外的货,稀罕的不得了,只是太太闻不惯那个味道,一直放着不用。然后有个本家姑娘眼皮子浅,进了太太的屋子没问人一声就摸上了那瓶香露,被太太知道了,太太当着她的面儿把香露整瓶倒了,其实,太太一向大度,大家亲戚分,你依着礼数向着太太借点用用,太太岂会不给,若是太太高兴,正瓶都拿去太太也是无所谓的,偏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脚,太太哪里容得下这样的人在自己眼前放肆。再说近的,姑娘是不记得了,姑娘一两岁的时候住在和庆府,那时伺候姑娘的人,欺姑娘身边没有,年纪又小,做了些……怠慢姑娘的事,姑娘身边的那些人,也是太太落打杀的,她们是忘了做奴才的规矩。所以,姑娘……太太要是回心转意了,将来愿意把姑娘接回府去,姑娘在太太面前可别错了规矩,一切依了太太的规矩行事,太太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儿来,也够姑娘受益一辈子了。姑娘生来是上等人,要是按着血缘关系排……”

刘婶儿像出嫁的闺女回了娘家似的,把满腹的心事都说与菩萨。

是的,像一个傻瓜!

“我们是一伙儿的没错,但是,话是话。我哪句话没有说对?”夏语微扬着头看人道:“你这样子撞了我妹妹,你没错吗?怎么算的要我们赔钱,还要赔一百个钱。”

夏语澹在里屋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早饭,就跟在他们后面出去了。

刘三桩听完了奉承道:“这事倒不大,只是你妹子已经出去了,不再是我们庄子上的人了,要是出去的,都拐来拐去的把事归到我这里来,我管的也太宽了,这是一。二嘛,庄子上的人手,车辆是有定数的,没得你们那里省钱又省力的,我这里没一丁点好也罢了,我答应,别人也不答应……算了,你家能外嫁出去一个也不容易,告诉你妹子家,让你妹子家出人出车,明儿跟着我们后头走就是了。”

夏语澹沉思在一片安详的景色中,不知道这样的一辈子,心中是甘或不甘。

洪竹青没有了笑容,小小声的道:“没,没……,想带的,只是……我娘把盐藏起来了,我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