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红的枣儿!”

朱老忠说:“行,这间房住一天要多少钱?”

江涛说:“这事,说去就去,赶早不赶迟哩!”

严萍见他神情急迫,睁起大眼睛瞅着他,说:“星期嘛,不在家?”

严志和说:“你是冯家大院的帐房,什么身骨儿,我能劳动你?”他不想叫他看信。

贾老师从书橱里拿出一张红纸,铺在桌上,拿剪刀剪了一面旗,画上镰刀斧头,贴在墙上。说:“这鲜红的旗帜,是我们国的党旗!镰刀和斧头,象征着工农联盟,表示工人和农民团结的力量。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个青年团的团员了。”又说:“一个赤色的战士,要尽一切力量保卫党,保卫无产阶级的利益……”

春兰一听,浑身一机灵,绷紧嘴巴,瞪得眼珠象锥一样放出犀利的光辉,盯着前面。贵他娘猜不透她是什么心思,慢慢探询:“嗯?”

忠大伯伸开两只手,象翅膀一样扇着说:“好啊,好啊,自从他走了,我黑天白天地结记他。我想他要是下了关东,那里咱熟人多,也该有个音讯了。”

江涛说:“奶奶!甭生气了,他会回来的。”

春兰说:“这叫金瓜,还是忠大叔从关东带回来的籽儿,给我爹的。”她又坐在窝铺上说:“上来,咱们说会工作上的话儿!”

严志和一听,很觉是味,笑了笑说:“我第一次听到你这么说。每次进城,净怕人家城里人们说我:‘你,满脑袋高粱花!’”

那人说:“庄稼人能读《水浒传》,就算不错了!”

朱老明抬起下巴,急得嘴唇打着哆嗦,说:“咳!急死人了!可是怎么办哩,冯家大院里那么多年幼的人们,天大的祸事落在咱朱家门里!”

虽然说是同族当家,老驴头这辈可没听得冯老兰喊过他一声大哥。他真的不相信起来,站在原地转了几遭,也找不见跟他说话的人。看见冯老兰和老套坐着牛车走过来,就以为是老套。他向老套舒过脸,说:“唔!闲着没活儿,拾点粪。”

拎笼的人们,净是一些个穿袍戴帽拿胡梳的老头。也有年幼的,那就戴着红疙瘩帽盔,穿着蓝布大褂。运涛立在庙台上,左手叉在腰里,右手五指平伸举起笼,笼上插个草标儿。他把蓝布罩儿向上一打,那只精灵的鸟儿,瞪起两只眼睛,叉开两条小腿,站在杠上,昂着头挺起胸膛,晃搭着身絮叫起来。它这一叫啊,就盖了鸟市了。人们都挤上来看,不住声地夸奖,连声说:“好鸟!好鸟!”“嗬!百灵口!”

那时忠大伯院里只有三间小屋,新打了一圈土墙。屋里燠热,就在南墙荫里摆下饭桌。院扫得干干净净,用水洒过,一派荫凉。

宝地上的泥土是黑色的,拿到鼻上一嗅,有青苍的香味。这是长好庄稼的泥土,它从爷爷血液里生长出来。爷爷亲手耕种它,揉搓它,践踏着它。爷爷走了,把它留给孩们。父亲耕种它,运涛耕种它,如今江涛又在耕种它了。父亲常年在外头做泥瓦工,运涛耕地江涛就牵牛,运涛耩地江涛就拉砘。运涛割谷的时候,江涛就帮小镰儿。运涛耪地,江涛也跟着耪。凡是土地上的劳动,小哥儿俩总是在一块。

冯老兰听到这里,不等冯贵堂说完,把黄脸往下一拉,拍着桌说:“你花的那洋钱,摞起来比你还高,白念了会书,白在外头混了会洋事儿。又不想抓权,又讲‘民主’,又想升发,又不想得罪人。怎么才能不树立敌人?你说说!在过去,你老是说孙山鼓吹革命好,自从孙大炮革起命来,把清朝的江山推倒,天无宁日!清朝手里是封了粮自在王,如今天天打仗,月月拿公款,成什么世界?还鼓吹什么男女平等,婚姻自由,闺女小在一块念书。我听了你的话,把大庙拆了盖上学堂。如今挨全村的骂,快该砌下席囤圈了……”

说到这里,朱老明不再说什么,扬起下巴动了神思,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出是谁的声音,他说:“志和!你你告诉我吧,他是谁?老是叫我闷着!”

涛他娘说:“就是嘛,不经点心,闹出事儿来,光自惹人笑话。”

严志和红了脖脸,走上千里堤,拾起拐杖说:“我一时心上转不过轴来,抬起腿就走了。”说着,嘻嘻笑了。

朱老忠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跳下车来。停了一刻,扬起下巴笑笑说:“到家了!到家了!”一股热烘烘的感情,在浑身荡动。

严志和说:“提起来一句话说不完,咱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爹爹死了,霸道们不叫咱们活下去呀!”

朱老巩说:“叔叔说话,我能不听!”

张嘉庆说:“别着急呀!时刻一到……时刻一到,这庄园地土都是农民们的。”

伍老拔把脸一沉,说:“你说这话,真吗?”

张嘉庆看他不相信,急得摇着脑袋,喷着唾沫星,说:

“准!你看着,时刻一到……”

伍老拔不等他说完,鼻不是鼻,脸不是脸地说:“什么叫时刻一到?我缸里没有米,坛里没有面,饿得大小耗都吱吱乱叫。光听你摆划这个,老婆孩都快饿死了。真是开玩笑,我看你是个莽张飞。”说着,抬起腿就要走开。

张嘉庆被他呲打了一脸火,人们在一边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看情况不好,红了脖粗了筋,赶上去说:“咱们得组织起来呀!”

伍老拔停住脚,楞着眼睛问:“组织什么?”

张嘉庆说:“组织农会、穷人会……”

伍老拔生气地把脚一跺,说:“组织个蛋,你得显示出来给俺穷人们看看!”

张嘉庆碰了个硬钉,打了几天闷工,反复思量:“怪不得说,不是工农出身,就是不行,说话群众不肯信。”过了几天,张嘉庆又到木头厂里去找伍老拔,说:“给你们看看,抢我爹大井上那二十亩棉花吧!我领头儿。”

伍老拔看出张嘉庆是个实打实的人,是真心革命的,就辞退了木头厂里的活,跟着他跑起革命来。组织起农会、穷人会、弟兄会。眼看到了黄秋月,收拾棉花的时候到了。张嘉庆和农会里人们订下“日头正午,打鞭为号”,要领导穷苦人们抢棉花。

到了那一天,来抢棉花的人真多,打着包袱的,背着口袋的,好象看戏赶庙场的一样。看看天刚乍午,时间就到,人们一群群一伙伙,黑压压地涌上来,象暴风雨前的黑云头。张嘉庆头上箍着块蓝布手巾,腰里束着一条黑布褡包,把衣裳襟掖在褡包上,登在大车上,两手举起轰车的大鞭,朝天空上啪,啪,啪,连打三鞭,抽得震天价响。人们听得鞭声,哇呀地呐喊了一声拥上去,把一地白花花的棉花抢光了。张嘉庆他爹,那老头听得说了,踉踉跄跄,喘着气跑了来,丧气败打地直骂街。张嘉庆说:“骂什么街,秋天快过了,人们还没有过冬的衣裳!”

说着又打三鞭,人们一拥,又抢了邻家财主一块玉蜀黍。这一下撑起人们的腰来,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动手。张嘉庆又连打起鞭,向西打,抢完了西财主家的。向东打,抢完了东财主家的。这一带的秋收运动,就顺势开展起来了。

地主们都来找张嘉庆他父亲,直气得他死去活来。说:“人的禀性难移,这孩也不知道迷了哪一窍,一辈也算完了。”从此,张嘉庆跟着贾老师革起命来。等运动过去了,人们异口同声说:“不是说空话,是办真事的。”这一天,江涛看清是张嘉庆,说:“张飞!你乍什么刺?”老人也连连摇手说:“咳!青年人好久不见了,亲热得不行呀。”贾老师看着他的两位得意的学生,笑着说:“二位同窗,今天又碰到一块了。他去河南区,你去河北区,比比看,看谁搞得更红火一点。”

江涛连忙握住张嘉庆的手,说了一会久别重逢的话。张嘉庆和那几个人办完了事,披起布袋要走。走到门口,贾老师又拽回他们,说:“等等,你们得装扮装扮再走。”

张嘉庆问:“怎么装扮?”

贾老师说:“把鞋倒穿上。”

张嘉庆又问:“这是干吗?”说着,脱下鞋,倒踩在脚上。

贾老师拿了几条麻绳来,给嘉庆他们把鞋绑在脚上。说:“这么一装扮呀,马快班就不知道你们是从那儿来的,也不知道是上那儿去的,不好跟踪你们。”他把梢门开了个缝,送他们出去。张嘉庆试试走着,说:“还是老师办法多!”

贾老师看着他们走远,才回来对江涛说,“你来得晚了,各区的会才开完。咱们俩谈谈吧!”他笑眯眯地握起江涛的手,问,“你说,你懂得乡村吗?”

江涛听贾老师问得离奇,用木棍拨着火堆,火光在眼前闪亮。他说:“我生在乡村,长在乡村,当然懂得乡村呀!”

贾老师又问,“你懂得农民吗?”

江涛说:“我老爷爷是农民,爷爷是农民,父亲年幼里是农民,大了学会了泥瓦匠,带上点工人性儿,怎能不懂得农民哩!”

贾老师说:“好,你可不能吹!”

江涛烤了火,吃了饭,身上解除了疲劳,听贾老师说了句逗趣的话,兴奋劲儿就起来了,说:“跟别人嘛,还可以吹吹,跟老师那能瞎吹!”他说着,又向贾老师凑近了一些,说:

“来吧,请你分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