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胡四一起来的还有常青,两个人的眼神都有些郁闷

杨远咬了咬牙,咯咯响:“等于我又赠送了他几年时间,的确,出去以后我跟他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了”

我讪笑道:“听他这意思他还想跟我动‘家伙’的?”

大鸭子说,你们走吧,我照顾他,刚才他直蹬被子,怕是上酒劲了

我坐起来穿好了衣服:“行,让他来,这个心事不除,我老是睡不塌实”

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冰冷的空气仿佛在往我的肉里面钻,就像无数纤细坚韧的丝渐渐勒紧我的身体

我说,那怎么办?他会亲自来找我?董启祥说:“这你就不用管了,哪天我把他叫到咱这里来”

我大伯也来看过我一次,老是抹眼泪,几乎没有说什么话

“别打听了,”芳子使劲甩了一下头,“我想来就能来,谁也阻止不了我”

董启祥好象刚洗完了脸,摇着一条毛巾过来了:“大鸭子,又凡么牢骚?”

又过了几天,狄队找我谈话,问我,你为什么非要下队不可?我估计胡四可能已经跟他露过话,干脆照实说了狄队说,你绕这么大个圈子干什么?我帮你去问问不就结了?我说,那是两码事儿,他应该明白敲诈他的那件事情不是我干的,你去问他他还是那样说,没用的,我必须跟他当面谈谈狄队说,要不我给你们俩安排见个面,把问题谈开了怎么样?我说,那还是不管用,他不会跟我说正经话的,我必须经常跟他接触才行,你们政府不是整天讲,要消除一切犯罪苗头吗?他老是这样记恨着我,将来难免不会出事儿狄队不说话了其实我这么着急下队并不完全是因为小广,我还想跟董启祥联络联络感情,将来一起回到社会上好绑成团互相照应,总归是我跟他的感情不是那么铁,我料定将来出去我会跟汤勇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李俊海我倒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因为两年的时间他不可能发展得那么快眼下最可怕的是汤勇,我出去以后没有几个厉害的帮手,心里没底依照目前我还真不敢直接跟汤勇较量我有谁?身边顶事儿的也就是金高了天顺、春明都是猛将,可是他们想明着跟汤勇这样的老江湖斗还真差那么一点点小杰暂时又联系不上,再说两年以后说不定已经没有了小杰的音讯……常青?孔龙?以后能不能指望上还是个未知数呢※以,我必须利用这不到两年的时间跟董启祥混成铁哥们儿,一个董启祥起码顶三个金高使,尽管董启祥不会给我当手下,可是他只要肯帮我,我就不怕汤勇,我会杀他个人仰马翻的↓了一阵,狄队说:“明天上午你下队,跟这一批一起走,一共三十几个人,你们全去三车间,估计会把你分到原来的岗位上,大队里一般会这样分”

“我就是大鸭子那样的人,说不定比他还厉害呢,呵呵”

哂正开始对人生进行深入探讨的时候,孙队上来了,我一下子就预感到,我爹来了

董启祥说,人家小广脑子好使,在里面学的,不光会机械制图,连床子都会修呢,还是技术大拿

“那就对了,”我挺佩服小广的,说不玩就不玩了,叹口气说,“可惜了,这次他没能控制住”

三中队的一个年轻队长瞥了我一眼:“这不是杨远吗?还认识我吗?”

狄队皱着眉头看了我一阵:“你行,有本事……去值班室等着我”

说着话,晚饭就开始了吃了饭我在走廊上溜达了一阵就回屋躺到了床上大彪正跟他的一个老乡在喝茶,跟我打了一声招呼继续说,我他妈从来就瞧不起那些所谓的社会大哥,有什么呀,不就是仗着自己是本地的,有关系,有人马,真正动起野的来试试?我大彪一个个全给他们扭下脑袋来我觉得他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心理又是一堵,他妈的,我必须抓紧时间修理他,这样下去我会被他给活活气死的怎么修理?我倚在被子上,眯着眼睛看他,他的体格很强壮,那强壮程度不压于林武,如果我跟他单挑的话,还真不一定能在几下当中放挺了他呢,万一失手那可就掉大价了,肯定会影响以后在这里的声望,甚至会传到社会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等吧,等张洪武和吴振明他们来了再说,我有办法让他们俩跟他打,一旦动手,我就有出手的机会,万无一失←们什么时候来呢?估计就在这几天,因为张洪武在我判了的第二天就来了,吴振明好象和他一天判的,不出意外明天没有就应该来了我这边想着,那两个家伙还在嘀嘀咕咕,突然,大彪放肆地笑了:“对,人不管走到哪里都得把‘棍儿’闯起来,不来点儿狠的没法活!”

胡四攥了攥我的手:“兄弟,记着我的话,少惹事儿,多了劳改队我给你带”

大彪推开了门:“这还能撒谎?谁愿意装嫩的?哈哈,我比你小两岁,真的”小两岁就小两岁吧,我愿意装大的,进屋,一**坐到了自己的床上:“你愿意叫我哥你就叫,我无所谓,不过政府说不让称兄道弟的,咱们还是互相叫名字吧”大彪边弯腰找茶叶边说:“谁说不让称兄道弟了?政府才不管那一套呢,他们恨不得你喊他们爷爷”我记得当年劳改队的确不让称兄道弟,因为这个经常有面壁的,我随口道:“改规矩了?”大彪找出了茶叶,倒头乜了我一眼:“瞧这意思远哥以前进来过?”我说,进来过,不过时间很短,规矩还需要你来教我呢大彪谦卑地弯了一下腰:“这是哪里话?我哪敢教你,你是社会上的强人,我不过是一个盲流”我问他是哪里人,他犹豫了一下:“河北廊坊”我不相信,河北廊坊我曾经去过,那里的人说话基本跟普通话差不多,怎么会是这种口音呢?他的口音分明不是河北的,河南的我倒是相信,他不愿意告诉我一定有什么隐情,我也不问了,哈哈一笑:“大彪很有意思”

“怕她不跟你了?”我把铺盖丢给旁边的一个老头,“给我铺到窗下去〓哈,别怕,出去以后我帮你找”

我说是在三车间,干保养床子的活儿队点了点头:“当时陈广胜是不是也在三车间?”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违反了监规纪律!走,这次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我不想在这些无所谓的问题上跟他纠缠了,你一个三流小混混跟我论得什么兄弟嘛……我换了个话题道:“哂混得不错,干上大值星了这是?”哂嘿嘿笑了两声:“现在没有大值星这个称呼了,叫积委会,就是劳改积极分子委员会委员,糊弄傻逼的玩意儿,什么积极分子?‘舔’得对路罢了……嘿嘿,蝴蝶来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在这里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劳改积极分子”猴子不同意他的观点:“不对吧,拳头大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脑子,其次还有社会关系什么的,你就说当年胡四吧,他有什么拳头?连社会关系都没有,一样当大头皇,脑子管用啊……”

听他这意思只不过是怀疑我,他们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我淡然一笑:“你说小杰艾咳,我还到处找他呢,有一次他喝醉了,我说了他两句,他一气之下走了,连工资都没要,再也没回来,有些帐还在他的手里呢你们找他干什么?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怀疑孙朝阳的钱是被他抢的?我哪知道?这个人谁都不相信,他会告诉我?”

我仔细一听,这声音不是来自走廊,而是来自后窗,我连忙把小蚂蚱扯了回来,一把按到后窗上:“问他在几号?”

王千里看看黑大个再看看我,好象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听说过听说过,缘分啊这是……”

小蚂蚱顿时恼了,把脖子一横,瞪着鬼剃头说:“我没水平你来来?我看看你是怎么审的案子”

走廊上传来阎坤的声音:“我说话怎么了?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小号里,我都要变成哑巴了,练习一下说话就不可以了?”管理员在大声呵斥他,你想练习回家练习去,这里是专政机关,既然你进来了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阎坤好象是在特意逗引管理员跟他说话,一直念念叨叨,直到我听不见了其实我很理解阎坤的心情,前几天我一个人在这间号子里的时候,寂寞得要死,有时候甚至想,窗外哪怕飞进来一只苍蝇,我也可以把它抓在手里玩儿上一阵解解闷啊我把脑袋转向窗口,靠近窗口的那几根树枝干巴得像几根阴毛,一片树叶也没有,落日的余晖在这几根阴毛和窗台上漂浮一个吊死鬼在窗外随风晃悠着,我站起来伸出手去够,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回来拿了一双筷子,像夹花生米那样去夹它,还是差那么一点点,我踩到了被子上……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正专心致志地够着,门口突然一声大喝:“找死啊你?!”我差点儿晕死在墙角,门上的小窗口赫然贴着管理员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出来,提审!”

闷了好长时间,胖警察突然问:“你是怎么认识付井田的?”

“别发神经!”李俊焊然提高了声音,“赶紧跑,去了你就出不来啦……”

我没有说话,把我的铺盖铺到张洪武的旁边,倚着墙闭上了眼睛

黄胡子乜了我一眼,握着刀子退后了两步:“不行,我还得把你绑起来……操,你到底算个什么人?转过去,我他妈混了这么多年,怎么第一次遇到你这种混蛋呢?”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的手肯定要残废了!我知道此刻我来不及弯下身子拔枪了,我也不能在这里开枪,因为我弟弟就在外面,也许此刻他正蔽在门口往里看呢别犹豫了,拼了吧!我趁转身的一刹那,猛地一侧身,撩起后腿瞪在了他的裤裆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刀子已经到了我的手上,我迅速把刀子掉转了头,对准他的肚子就是一刀!金高大声喊:“快给我解开绳子!”黄胡子用双手抓着肚子,不相信似的看着我:“你干了什么……”那一瞬我彻底失去了理智,像狮子那样低吼了一声,丢下刀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上,冲金高喊了一声“压住他!”破门抢了出去,我弟弟正想往里进,我抱着他就冲到了东间,反手把门别上了刚一转身,后窗就被打开了,松井冲了进来,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他端起猎枪就冲黄胡子的脑袋开了一枪,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我看见金高从硝烟里站了起来:“谁让你开枪的?”松井好象也懵了,把猎枪丢在地下茫然地看着我

这个人手里提着一杆乌黑的猎枪,把枪往草垛里面一插,冲我抱了一下拳:“远哥,我是松井”

“吃亏?哈哈,”关凯突然变了一种哭腔,“我已经吃亏啦,你这么一弄,让我在道儿上还怎么混?”

见我站在那里发呆,金高冷眼看了我一阵,把手冲我勾了勾:“你过来,坐下,让我好好开导开导你”

“十一点啦……我操,跟我亮家伙?”李俊海一指我的裤裆,“呦!挺猛啊你,玩儿‘晨勃’的还?”

“那五,我是杨远”

“我知道了,”我摩挲着关凯的猎枪,若有所思,“关凯这么‘逼裂’?怎么搞的?”

“你不认识涛哥和五子,这事儿离了他们办不成,还是应该我去”

“抓他!马上去?”

我这个把兄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刚才他的这番话分明是亲兄弟才可能说的啊……我点上一根烟,透过袅袅的烟雾眯眼看着他,烟雾在我的眼前翻卷着,一会儿就扭成了一缕缕的细线,它们纠缠在一起,就好象我对李俊海时而怀疑时而相信,时而痛恨时而感动的思绪一样,有时候垂直地往上升,有时候一下子乱成了一团乌云李俊海还在哈哈地大笑着,他的脸由于兴奋而透射出一种油彩般的光,仿佛在那上面打了一束光我盯着他的脸,脑子里竟然没有想起他在法庭上振振有辞地编造谎言时的情景,想起的全是他跟我一起奔突在街道、车站、码头、商店、游乐场、后海沙滩上的情景我看见李俊海高举着一把砍刀,大声喊,谁敢上来?我是你李俊海爷爷!我还看见,李俊海被人用菜刀砍翻在地时,他瞅着我的那种目光,恐惧、求助,但更多是凶狠,他仿佛在说,我是你的把兄弟,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最后,我看见了李俊海在医院忙碌的身影,他一遍一遍地检查我的吊瓶打没打完,一遍一遍地喊护士进来看……看着看着,我的眼睛竟然有些发热,他是我的把兄弟艾他一直对我很好,无非是他的脾气很古怪罢了

胡四见我不说话,叹口气站起来,走到我的身后,摸着我的肩膀说:“别担心,还是咱哥们儿近便”

涛哥似乎不高兴了:“说什么呐,我这是礼尚往来,你帮我,我也帮你,少废话,你到底来不来?”

李俊海嘟囔了一句“没那个必要”,好象在穿衣服:“你那里有钱吗?”

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竟然嘿嘿地笑了起来:“回去喝酒,呵呵,这事儿交给你了,马上办”

林武疯狂地笑了:“哈哈哈,后悔了吧?当初我就劝你,先办了她再说,办了她你就不会觉得可惜了”

金高自言自语道:“他哥哥出来了?我不知道……不过好打听,对,派人盯着他哥哥”

“这就对了,”我爹推着我弟弟出去了,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酒你买,菜我买,亲爷们儿帐目清”

花子又摇起了头:“远哥,你知道我……唉,怎么跟你说呢?我指挥吧,让兄弟们去”

我歪头看了看窗外,天空银白一片,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在白天,多好的夜色啊

“暴力?那……”大昌垂下了脑袋,“我快要结婚了……不是我不能干,是我不想干,我怕连累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