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兮含笑点头道:“是呀,看来天意总是让人捉摸不透。”说着拉她坐下,又道:“那时走的匆忙,只来的及留下日期,心想若是你能见到。便不用太为我担忧了。”

张美人看她一眼,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忽然一跺脚道:“罢了罢了。今日既然让我碰到了,我可不能不管,把你这么个水灵儿似的人物就这样放在这里受苦,我实在是狠不下心来!这样吧,我今天就做主亲自送妹妹你回去,皇后那里自然有我担着,班妹妹,你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吧!”

许后猛然转头来瞪她一眼。喝道:“怎么?你也觉着她势头高起,赶着巴结讨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么?”张美人经她一吼,吓得身子凉了半边,卟通一声就跪了,道:“臣妾就是再有眼无珠,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呀,皇后娘娘是什么,她是什么。臣妾心里明镜似的,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绝不能相提并论……”

秋风拂动,院落中细叶飞扬,空气里开始有风的声音静静流淌,许盈容自小屋缓步走出时,她的双眼晶亮,步履平稳,俨然已经回复了往昔的模样。她向宫廷北面遥遥凝视良久,回头再看一眼小院。再不留恋转身而去……

殿旁一角地围幔之下,却露出一双黄色鞋子,也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内室二人不再说话,这双脚站了一会,也就向里去了。柳息儿正送许后出门,自然谁也没有看到。

柳息儿沉默看她。不再说话。屋外的风一阵接着一阵吹地树枝乱舞,在窗上显出成片晃动地诡异黑影,似是无数妖魔鬼怪正在窗外张牙舞爪地向屋内逼进。

班兮目光游离,向院中环视,道:“你看,转眼间,冬天就要来了。”许盈容看院中一眼,直觉她话中有话,便没有接话,静待她再度开口,果然,班兮的目光转回到她身上,露出温柔神色,轻声道:“在来年初春之时,这大汉后宫,便要开始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到了那时,多少人大起大落,生离死别也不过是寻常事。能退到不为人知的角落,才有以退制进的余地。所以,眼前的荣辱,未必是祸,今日的富贵,却也难说是福呢。”

盼儿向班兮错愕注视,只见她也正含忧看着自己,忍不住哭道:“姐姐,我……我不要走……”班兮道:“我现在的品阶,是不能有侍女在侧的,如今幸得有许少使愿意收留,她不会亏待你……”她话音未落,便听一人接口道:“妹妹这话,错了。”这声音微笑中含有讥讽之意,正是柳息儿。

王太后叹道:“今日是皇帝的寿辰,却让这不明事理的女子扫了兴致,”许后一直笑看这一场笑话,这会儿忙收敛神情道:“是呀,也难怪太后生气,如今的这些个妃子,真没一个知理的,失了宠也敢这般放肆,更别说那还在宠幸中的了。”说罢转头看许盈容一眼,许盈容却也是神色冷淡。

盼儿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出了会神,轻叹道:“亏得姐姐能想出如此样式的衣裳来,妹妹居然都没看到姐姐是哪时候画的呢,那可真是个让人惊奇的东西呀。”班兮黯然点头,朝着院门外看了一会,转身回房去了,盼儿也忙跟随而入。

班兮轻拍她手,微笑道:“这样岂不是简单明了的多,妹妹明白了。这一个忙是帮姐姐也是帮自己,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柳息儿这才抬头看她,道:“真的?妹妹不生我的气么?”班兮笑道:“直话直说,这才是妹妹喜欢的柳息儿,何况你在这样忌讳的时候能来看我,妹妹总是欢喜。”身边盼儿走过来,班兮自她手中接过一方帕子,却转头让盼儿点灯。

班兮扶起她道:“姐姐这个时候你能来看我,妹妹感激都来不及呢。”柳息儿拿一块方帕拭泪,四下里张望了,皱眉道:“这里怎么住人呀,怎么说妹妹也是保林,怎么住的倒比姐姐的院子还差呢。莫不是那些太监欺上瞒下,妹妹可不能这样让人欺侮了。”盼儿在一旁道:“如今不一样了,便是有人欺侮,也没处说去。何况小姐她,素来也不是能与人争长短的人。”说着将手中的灯笼吹歇了。

班兮一惊,忙将头转开,却正与刘骛满是探究的目光相碰,只听他冷冷道:“你如今这样的田地,都是因为想为朕编曲祝寿所至,既然你有这份心,朕总要成全了你。要不然,你受的这些苦,岂非有点冤枉?”

王太后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要想些曲乐为皇帝庆寿,用意不错,只是宫廷里总有宫廷的规矩。男女有别,妃嫔不得踏出北宫之外,宫中一切画师乐礼,也不能随意进入此间。你便是心急时日渐过,也不应如此草率行事。”班兮双目含泪,低头俯身。王太后又道:“你虽然是自行服罪,可也不能轻易就算了,”班兮轻声道:“但凭太后落,臣妾绝无怨言。”

刘骛与那老者的对话,一旁的许张二人也略有所闻,虽不明其意,可是自他的神情之间,却感觉到了一股不安。许后犹豫不决,正在寻思是否要再度说话,却听那曲子忽然停了下来。

看张美人脸孔涨红慢慢坐下,许后才道:“且等着吧,咱们只管喝着茶,那边有个什么动静,自然少不了你的。”张美人喜道:“对呀,这般的大事,皇后娘娘又怎能不管呢,有娘娘明鉴,臣妾就安心啦。”许后对着她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他朝前路眺望,笔直的长道尽头还是宫闱的高墙,不论怎样辗转,都被它牢牢困守,自己一个八尺男儿在此都有如此无奈渺小之感,何况一个纤质女流!

从前的,班兮!

辗转反侧中,连天气都好似更加燥热了。班兮只得翻身下床,屋里还亮着一只火烛,她走上前去将它吹熄,转身走出了屋子。今天好像特别闷热,便是这样的时分,也没有一丝微风,她对着院中的梧桐出神,心里泛上一丝无奈来,这株梧桐树跟家里的那株还真有几分相似呢。

一时间,屋里不知为什么忽然气氛凝重,许盈容轻咳一声,正要说话,便听屋外脚步声阵阵,耳听得侍女们纷纷惊呼下跪,她与班兮对望一眼,同时站起身来。才跨出一步,便看见转屏之后走进来面若寒霜的许后,她身后自然是那如影随形的张美人。

“那支曲子……”那老乐师略有为难之色,看宁熾一眼,却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回应了二位少使,乐师们便开始弹奏一宫廷曲子。此曲曲调平缓,是一普通的曲目,只是在这宁静的夏日午后,倒也算得上是较为恬静应景的了。

“……”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轻呼了一声,道:“快看!”众人不约而同眺目望去,只见宫殿外层层宫阙的金瓦之上,隐隐然地正有些小黑点向这边聚集而来。在众人此起彼落地惊呼声中,这些黑点渐渐临近,看真切些,果然是一只只鸟儿,众人大喜过望,虽有皇帝在前,可也忍不住欢呼起来。

大殿内再度回复安静,众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到宁熾的身上,却见他脸色不知为什么略有些白,似是强自按捺一会,这才将双手放到琴上,纤长十指以无比灵动之势变幻,如水般的琴音顿时在大殿之内飞扬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