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踢踏踢踏的来到马车前,完颜芷雅扣着缰绳正要施礼,就将秉德将车厢的帘子挑开,笑盈盈的道:“保里真侄女作了我的不速之客,何如就此到我庄上坐坐,让你我亲近一下?”

“搞什么名堂?”

想当初,主人完颜秉德落魄时候,选了这宋王庄的庄园隐居,自己就是庄子上的二总管,两年之中曲意奉承,终于在秉德离开时候如愿升上总管。谁知道,这主人回去上京后愈发的发达了,才几年功夫,便从区区一个六部堂官跳上宰相位置,去年更是不得了,新帝登基,竟是赏了自家主人左丞相的高位,乖乖,那算是位极人臣了吧,想想当年大宋政事堂的几位相公也不过如此,比之老主人完颜宗翰也差不了太多了。

胡医官没有多说下去,洪过也有些明了自己的伤势,内伤,这是后世西医完全无能为力的领域。别看后世医院都是用西医为主,可是,西医最大的好处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内脏实在有些地方出毛病干脆就割掉算了,如果整个器官都出了问题,那就真的无能为力。要不怎么后世那么多洋鬼子科学家争着研究人造器官呢,还不就是这种西医理论的延续:坏掉的器官就割了换个新的。

终于,洪过挣扎的爬起身子,刚刚接下了大半棍棒已经完全木然的双臂无法给予任何力量,惟有用肩部努力的在地上耸动,一边动,一边还自嘲的对自己说:“从穿越过来开始,老是这么冲动,野人洞里去救那个贼和尚,半夜又被贼和尚戳弄出去逃命,还有这一次口出狂言,一切都是冲动的结果,冲动,冲动是魔鬼,记过一次,如果下次,你就没这么好命了,没人会给你一次机会,没人会把你从深山老林里背回家,没人会只打一顿就算完事,到时候等着给自己预备棺材吧。嘿嘿,这个时代没有火葬,哈哈,也好,不用让自己待在那个小小的骨灰盒里了,就等着在那个三长两短里去练习忍术吧。”

所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当这个“先生”。心中打定主意,洪过心头慢慢镇定下来,平视着中年男子,努力扮出一副平静的笑容来,肚子里不住的告诉自己:淡定,淡定,一定要淡定。

最令人心喜的是,虽然此时还是冰天雪地,但是地上竟有几根坚韧的绿草挺出,可以想见,到了春夏之际,这里将是何等的青翠盎然,若是再有一壶绿茶,或独坐房舍,或徜徉于树林,又或是在池塘边支上一张小几,真真就有一股子出尘而去的心怀了。

看着洪过笑嘻嘻全无一点敬重神情,几句话后就伸手请自己走人,两个家仆心头大怒,若非自家男女公子们平日尊敬这个洪过,他们两个真要伸手狠狠揍眼前的年轻书生一顿。

别说是那些个孤身的臣子安家落户开枝散叶,那种日子若是再维持个三五年,这些个宋国的臣子只怕就要一个个都变成异域的孤魂,遥望南方故土的野鬼。

原以为乡下人家起的早,谁知道,这还有个多时辰就是晌午了,刘铁匠家的大门还是紧闭着,看的洪过就是一愣。

这个可能性实在太低了,因为秉德的曾祖,也就是粘罕的父亲撒改,与阿骨打是同一祖父的堂兄弟,可是秉德毕竟不是阿骨打家族的直系子孙,只能算是同出于按出虎水完颜氏的同族,在法统上没有了继位的可能。他本人在金国内部所能谋求的无非就是更高的权位,比如……他祖父粘罕那样的权势。

这种想法一出,就由不得洪过每日担惊受怕的了。虽然他已经知道完颜秉德即将倒霉,但是具体哪一天他也不清楚,只有千日作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这种漫长的等待中间还要不断防备打击报复的日子,如果再这么日复一日的继续下去,洪过真害怕自己到最后没等回去南宋呢,先闹出个疯病出来。

洪过摸摸鼻子,似是随意的道:“那就派出巡察御史代天巡守四方,让他们去盯着下面的官,甚至,甚至可以,”他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风闻言事而无罪。”

空手,离开?洪过愣了。

洪过正胡思乱想着,忽见完颜亮抬起头,脸色如水两眼冰寒的望过来。见到这个样子,洪过心中咯噔一下,不会是自己腾了什么马脚吧,或者,眼前的大金国皇帝终于感觉脸面全无,要翻脸了?他在心中咧咧嘴,闪过无数个可能,若是自己现在放下身段立即高呼投降的话,能不能换来完颜亮的满意,再弄个六品七品的官作作。又或者完颜亮龙颜震怒,死乞白赖的要宰了自己?

慢慢抬头,平视着对面的完颜亮,洪过一脸正色的端坐好,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就见完颜亮抬手制止了他:“好了,我知道你的选择了。”

洪家妇人只是为了帮助洪过区分下这个迪古乃是何许人也,谁能想到,那边洪过的反应竟是空前绝后的。

不过,就这样杵着也不是办法,一时半刻就会被人看出破绽,洪过情急之下,索性一把抱住贵人的肩头,顺势勾住了贵人的脖子,“哈哈,我当是谁,竟然是你大驾光临,难怪今早就听喜鹊叫,果然是有贵客临门。”

“幸好是昨晚学过的”,洪过背着妇人吐吐舌头,“现学现卖勉强及时,就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有这般凑巧的事情”。

不过,林猎户也不傻,村子里会写字作诗的人多了去了,会不会是自家的小子偷偷的向别的先生学的?跟了儿子几天,林猎户吃惊的看到,那个心目中将儿子教导成才的“老先生”,竟然是比儿子仅仅大了两岁的洪家小子,洪过!

洪过甚至感觉以前这具身体的主人,实在太残忍了,为了骨子里的忠诚竟然连人性都抛弃掉。

洪过拿过笔墨纸砚,小心翼翼的抓起桌上被磨得光滑无比的狼毫笔,用那掉毛掉到羸弱无比的笔尖沾饱了磨,按照书皮的字,在一张发黄的纸笺上下来一个论语的“论”字。

那山羊胡郎中先是摇摇头,而后取出一张发黄的纸笺与一支几乎秃了毛的毛笔,随意的将笔尖伸进嘴里沾口吐沫开始写方子。

“呦……”圆圆脸拉长了声音,脸上的横肉抖动着,本来拢在袖子里的双拳伸了出来,向前迈出一步,竟是要对老妇人动武。

整个中华大地上的三个国家,正慢慢进入一个相对平和的时代。这些东西,都是这具身体中残存的记忆告诉策的。

一句话将个策惊醒,那白胖和尚苦笑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偷了庙里很大一笔金珠银钱,寺主正玩命要找我算账,怎会用钱赎我出去,怕是明日来的不是交钱的使者,而是附近的官兵啊,那个时候,玉石俱焚……”

“嘿,那个穷酸醒了。”说话的还是那个大嗓门。

就在年轻人走过的地方,冰面发出了仿佛在抗议似的吱吱声,任是一个小孩子看到这个情形也知道,怕是冰面随时都会破裂坍塌开。

熟门熟路的跑进洪过家,就见屋内除了一个身穿黑袍头戴鬼怪面具,在屋内四下点燃蒿草,又在口中念念有词的开始点起檀香的人物。

至于洪过,这时躺在火炕上,没了刚刚苏醒时候的精气神,一夜之间就从个壮小伙子变成了奄奄一息的病秧子,额头上压着一块润湿的手巾,身子还在不住的抖动,努力裹紧身上的薄被。

小雅看到这个样子吓了一跳,顾不得那个鬼面人不善的目光,一下冲进了烟尘缭绕的屋子里,一双素白的小手按住洪过的身子:“洪大哥,洪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这时的洪过脑中已经分不清后世今生,无数个人脸从脑中涌出来,在他尚未看清的时候又飞快的离开远去,仍由他拼命呼喊也无济于事。终于,当一个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的女孩从脑中远去的时候,他用尽全身气力喊道:“石瑶,不要离开!”

屋内进来的数人一起呆住了,完颜芷雅脸色古怪的看着炕上的洪过,听着他浑浑噩噩的喊着:“石瑶,师妹,不要走啊……”

猛地转头看向那个鬼面人,小雅脸色不善的道:“萨满大人,洪过是不是被邪魔附体了?”

站在门口的林钟几乎吐血,他之所以去寻完颜芷雅,就是因为洪过突发内热,胡医官医治无效下,村里人要请巫医官出手,洪过被吓得病情更重,惟有偷偷让林钟去寻芷雅带上药来救命,临走前洪过曾经抓住林钟的手眼泪汪汪的道:“快去快回,一旦那神棍动手了,我的小命休矣……”

谁想到,现在救命的变催命的,林钟开始为洪过祈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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