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节气,这个年月外面还是漆黑漆黑的,大半袋粮食加上三块冻肉足有四五十斤,林钟拎在手上却是轻松无匹,迈开大步几乎是蹦跳着走着。

随手拿起下一件物事。

从木格子上取下一本泛黄的线装书,洪过没有马上翻开,而是摩挲着已经发脆的页面,双手已经有些发颤了,这可是正经八百的宋代刊印本啊,光是自己身后的木格子上,怕不下三四十本,随便哪一本放回后世哪一个不要几万大洋!

一名身穿布袍留着山羊胡的老人抢到炕前,抄起洪过的手臂,三指轻搭双眼微眯,“咦,过小子,你的脉象平稳,竟是身子骨大好的迹象,不至于啊,昨日你还是脉象疲弱中气不足,怎么一日之间……”

老妇人虽然挡住了他的视线,可并不惊慌,放下木碗缓缓起身,“没错,正是我拿去质押的,你们庄子上开着几十里内唯一的一家质坊,不去你们庄子质押,难道还要我去上京城么?怎么质押一件玉佩也犯了王法不成?”

“天庆寺那班和尚?他们没有个二三十贯肯来我们这个穷地方么?”另外一人反对道:“还是巫医官吧,又便宜又可靠。”

谁都没注意到,听到策的回答,白胖和尚眼中立时现出怨毒的目光。倒是那个老大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原以为你是个傻子,幸好还知道点进退,也罢,就把这贼秃和你一起关起来,等明天派人去趟天庆寺,叫那释檀图老秃拿钱来换。”

‘瘦猴子,老子发烧感冒而已,你他娘的给老子送到哪座医院了,难道是乡里的卫生所么,不对啊,一个东北乡下的卫生所,哪来的那么多的南方人?’

身影动作灵便,但不知为何步履沉沉,从村子中到按出虎水河边的一段不长的路,竟走了足足两刻钟。

为了自己的母亲能更好的养病,身体渐渐好转的洪过,拖着一条不大利索的病腿自己摸索着用灶台煮饭。也是天幸,他从峭壁上跌下,被几支枯树搪住了下落的力道,虽然身上外伤无数,偏偏没真个伤了腿上的筋骨,总算可以下地走路干点轻便活计。

可是,用惯了后世煤气灶电子打火的洪过,如何会用柴禾烧饭?

不是柴禾太多把灶台添满,冒出的黑烟把他满头满脸熏的乌黑,就是柴禾太少不够烧饭,又或者柴禾堆放的不是个地方,险险被从灶台里蔓延出来的火苗将整个房子点着。一时间,为了个烧饭,竟是搞得洪家屋子里鸡飞狗跳的。

忙了几日,洪过总算摸索出一点心得,不过,就是这几日的折腾,看着儿子笨手笨脚的样子,着实让兀自无法下炕的洪过的母亲一阵阵的心疼,撑着身子直喊着“君子远庖厨”。

急急将母亲扶着躺下,而后看着妇人躺在火炕上关切的眼神,洪过腼腆的一笑,反是朗声吟道:“礼记有云,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

不是洪过古文底子有多好,实在是最近几天慢慢融汇这副身体的记忆的结果。每当他慢慢入睡的时候,脑中总是闪过无数的文章词句还有训导,这些东西一股脑的涌过来,容不得他半点迟疑的钻进脑中,但是要他能完全体会理解明白,所需的时间估计不会比当初这副身体学习时候花费的时间少。

“幸好是昨晚学过的”,洪过背着妇人吐吐舌头,“现学现卖勉强及时,就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有这般凑巧的事情”。

见到儿子如此爽朗的样子,妇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刚刚她喊“君子远庖厨”其实是曲解了原文,而洪过摘了一段礼记的原文,来告诉她,为什么要君子远离厨房呢,其实因为凡有血气的东西都不要亲手去杀它们。这是上古贤人对于仁的一种恪守,在无法避免杀生的情况出现时候,就只有眼不见心不烦来逃避了。鸵鸟心理?或许吧。

看到妇人有些郝然的样子,洪过知道自己从脑中那股记忆中摘取的句子用的对了,索性又大声说了一句:“子曰:今之孝者,是

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这句话解释起来就是:孔子说,什么是孝道,那是要能赡养父母,就连畜生都能赡养自己的父母,如果身为人子不能做到赡养父母,岂不是和畜生没有区别么?这句话一出,更是让洪过的母亲无法说出话来。

虽然此时孔子还没有被后世的蒙古皇帝封为“大成至圣文宣王”,但是早在北宋真宗朝,孔子就已经是被封为“至圣文宣王”,地位高的不可动摇。

现在洪过引用论语中至圣先师对孝道的解说,等于是将洪过母亲下面的话全部堵住,无论这个女人心头如何不愿,贸贸然去反驳先圣的语录还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纵然是这种反驳只在自家房中私下进行,不也要防着隔墙有耳不是,况且,在反驳之前也要有这个勇气,是以她再无法阻止洪过拖着伤病身子为母亲操持做饭。

谁能想到,这泥板房子的墙还真是个有耳的,这边屋内洪过的母亲没了说辞,屋外却是传来一声喝彩:“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