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这片天与地之间的一片肃杀,呼吸着空气中蕴含的苏州河水潮气,环视着那些躺在战场各个角落,在连续几个小时的激战中,已经被压榨出最后一丝力量的士兵,李正不由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排长瞪大了双眼,他真的没有想到,雷震毫不犹豫的拔出刺刀,对准自己的手臂狠狠刺下去,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在嘴里反复品味着这首诗,一个大大的笑容突然在这个排长的脸上扬起,他环视全场,放声狂喝道:“兄弟们,看到了没有,这是谢晋元团长写给我们的信!大家再支撑他几个小时,等到天黑,我们就可以想办法回家了!”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这一次日本人是真的发狠,要拔除四行仓库这个眼中钉了。在这种情况下,雷震他们这支孤立在四行仓库之外,得不到支援,也得不到补给,却卡在四行仓库右翼的小股部队,被迫依托苏州河沿岸的民房,抵挡日本军人一波接着一波的疯狂进攻。

雷震放下手中那具嵌满了弹片,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尸体,拾起他刚才丢到地上的步枪,一边拉开枪栓检查里面是否损坏,一边淡然道:“下次我不会再救你。”

“吧嗒……”

杨惠敏真的受伤了,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向她说过话,更没有人用这样不屑的眼神盯着她。杨惠敏捂着自己的脸,跳出那条战壕,她一边哭一边冲向了已经近在眼前的苏州河。当她狠狠一跃,终于跳进了苏州河,任由从自己眼眶里喷涌而出的泪水,和苏州河水混合在一起的时候,杨惠敏用尽全身力量拼命拍打着身边的河水,用一种自己从来没有达到过的惊人高速,从水面下通过潜泳直直游向苏州河的彼岸。

她不敢置信的揉着自己的眼睛,她在这个时候,表情真是精彩得有若见鬼。但是,趴在她左侧二三十米战壕里,手里端着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三八式步枪,还穿了一套至少小了两号童子军军装的身影,不就是那个口口声声不会游泳,现在早应该按原路返回难民营的雷震吗?!

在这个时候,那个排长一边用手中的重机枪拼命扫射,一边放声嘶吼。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尖锐到极点的呼啸。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指挥官之间拥有非常接近的观念,彼此配合之下,当然会事半功倍!在这场会战中,只要看看支那军队各自为战,只知道正面拼命抵抗,僵硬缺乏弹性的战术,就可以看出他们和支那军人在指挥体系上的差异。

战斗机一次次从四行仓库的顶层掠过,从它们机身两侧射出来的七点七毫米机枪子弹,更是在四行仓库的顶端,划出了一道又一道高速推进的弹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围着那面重新竖立起来的国旗,围着那根被拦腰打断的旗杆,二十几名中xx人竟然牢牢抱成了团。其中一个士兵更是踩着这些兄弟的肩膀,爬到了所有人的身上。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手下的兵都可以不怕死,我为什么要怕死?!”

谢晋元伸手指着从三个方向一起向四行仓库扑过来的六架九六式战斗机,放声喝道:“日本人的这次行动,就是冲着我们这面国旗来的!他们的排炮打不到这里,他们的机枪子弹,也不坏我们的国旗,他们真的攻势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战斗机!”

无论是平民还是曾经的达官显贵,无论是住在租界的难民营,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享受着舒适生活的人,他们都静静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那面国旗。

杨惠敏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女孩子,还喜欢做梦,还喜欢用自己的理解,去美化英雄,甚至梦想着出现一个光芒万丈的英雄,挥动手中的宝剑,扫尽万里尘埃,还这个世界一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直到这个时候,杨惠敏的梦才醒了,因为她在这群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男人身上,终于读懂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英雄!

抱着这样的想法,杨惠敏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打量着四行仓库,看着她视线之内,每一个能看到的人。

日本士兵轻轻的拉动枪栓,在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他竟然当着杨惠的面,退出了步枪的子弹,然后把这些子弹小心翼翼的放进自己口袋里。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他绝对不希望自己把填装了子弹的步枪放到一边后,被那个中国女孩拾到手里。

“我是真的想让你陪着我一起进入四行仓库,去近距离认识一下那些真正的勇士,但是你会游泳吗?你能在有日本人炮艇四处巡逻,可能根本没有换气机会的情况下,一口气潜游到对岸吗?”

再配上一顶有着几分美国西部牛仔风情的军帽,和一条雷震怎么看,都像是一条绳子的领带,硬是在雷震的身上,勾勒出一种属于军人的强健与硬朗。而他那犹如大理石雕像般坚硬的脸庞,和他那双几乎没有情绪波动,却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幽光彩的双眸,更让他看起来混身上下多了一种充满危险的魅力。也难怪当换上这身童子军军装的雷震,混身别扭的走出来时,就连杨惠敏的眼睛都忍不住一亮。

“这是一面足足十二公尺长的国旗,如果它真的能在四行仓库的上空扬起,就算是在一千米外,也能清楚的看到它!记住,你一定要给我保护好它!”

一个穿着便装,但是全身都散发着军人刚强气息的男人,就静静站在商行总会的大门外。他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快步走过来的杨惠敏,和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的雷震,似乎正在心里对这两个大孩子做着评估。

一名不知道在帆布下面藏了多久,负责操纵高射机枪的老兵,一脚踢飞了身边两三个已经打开的罐头盒。这两天他必须一动不动的躲在帆布下面,每顿饭他吃的就是罐头,在战争期间这绝对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但是为了不暴露目标,他就连大便也拉在罐头盒里又不敢把这些罐头盒推到外边,帆布里面的味道可想而知。

雷震沉默着,但是他的双手已经紧紧捏到了一起,骨节的爆响从他的双手间不断响起,但是在杨惠敏注意到之前,雷震很快又放松了自己的身体。

杨惠敏在不停的说着,泪水从她的眼睛里不停涌出,面对这样一双犹如浸泡在葡萄酒里黑宝石般美丽的双眸,聆听着远方隐隐传来的枪响,感受着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内心深处那火一样的热情与关怀,几乎没有人能再狠心拒绝杨惠敏的要求。

当她走进难民营的时候,无论是正在四处忙碌,为难民们提供各种服务的童子军,还是躺在难民营的上海市民,或者是英国政府派过来视察的官员,都对这个女孩子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很多人向她亲切的打着招呼:“喂,杨惠敏,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