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现在还没敢在她面前挑拨他们姐弟关系,来个借刀杀人之计,报了当初季辰虎南下劫掠的仇怨,那也是因为她深知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并不知道,大宋国使楼云能不能看出这其中的玄虚。

皇城司的职位她不是听别人说的,就是听王世强告诉他的。

但偏偏就是头一次从那寺里回来的时候,公子居然接到了府里暗线的消息,楼府里守寡的长房大嫂子在那日谢老大人的寿宴上,居然向同席的堂伯母王老夫人透出一丝的口信,想要在为嫡妹在王家里挑一个女婿。

李先生听出是小女儿的哨声,不由得愁眉深锁,便是楼云身后的楼大,也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在他耳边悄声道:

那是应邀前来的参加国宴,所以特意回岸准备的式部丞的船只,只见织着《源氏物语》宫廷故事图的倭绵铺在了船舱两侧,船头青帘后,隐约可见的是西坊中美貌的扶桑游女。

她还记得那时她哭骂的尖刻言语:

脚步声碎,她转头,来的是也闻讯从后面院子里赶过来的汪妈妈。

更不要提公然登岸,以大宋国使之名纵容季辰虎插手扶桑内乱。

他在房中踱步,沉吟寻思了半晌,才向外面唤道:

谢家两座九层箭楼,被楼云船上射出的火弹射中,如同两支耸天火柱,在海面上疯狂燃烧着,火器的威力如何慑人,不论是二十里外的太宰府,还是鸭筑山中的驻马寺,似乎都被惊动了起来。

她苦笑着,自觉还是没有季妈妈想得深透,楼云会不会如此做是一回事,但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危险却是太不应该,摇头叹道,

“我只是觉得这位楼大人,心思绵密,谋划长远,就算反对朝廷北伐,在心中应该也有他的计划,还需要看一看再说,至于他要压制泉州的南班宗室,整顿泉州水师的意思,海商里看明白的人也不少——”

那老妇正举着桔红色的手灯,走到了平台栏边,她一一点燃了平台四角的叉架火盆,脚步安静闲悠,如同还是在平常的岁月里,等待一天入夜时那最后时光的流逝。

至少也要把楼云这样掌握了大笔财源的地方官员说服才行。

半金半红的圆日夕阳半悬在了碧绿色的帆顶后,在九桅海船一层层黄木舱舷上,勾勒出色调鲜明的光影。

按他黄七郎的意思,就算是乡下村男村女闹分手,好歹也要当面互骂几句,说不定还要把互赠的帕子、布头劈面丢对方脸上,叫上同村的兄弟姑姨再踩上几脚才算是了结。

山里的田庄开出来了,粮食丰收了,她才有天天能吃饼,吃到撑死也不会被骂的待遇。

那时大娘子离开唐坊,跟着几个有交情的小宋商去九州、四国内地游说各地领主们,让他们支持废除鸿胪馆官办贸易,派商人到唐坊来低价进货。

“扶桑女人乔模乔样,不成婚礼就敢结夫妻生孩子,勾搭着外头男人给他们送粮、送衣,要说她肚里一定是三郎的种,老婆子死也不信!”

同样,近二十年来日渐扩大的宋日贸易,也是由平清盛一力主导。

季青辰不急不缓地说着,指向了地上的帐册,“这三间药材铺子是要紧的生意,我记得他是交到了汪妈妈的大儿子打理,如果我没有记错,妈妈那孩子叫汪团儿……

“老婆子不吃,大娘子吃,老婆子马上出来侍候大娘子。”

“大娘子,三郎他委屈哇!大娘子还没有出嫁,北坊里的人都已经欺到咱头上来了!三郎他如今在这坊里哪里还有站脚捞鱼的地方?!”

但他这些年的习惯都是直接伸手,想要什么直接在货栈里拿什么,后面的帐目都是大娘子默默掏钱补上,如今他又疯了头,有了买兵器、买铠甲,暗地里在坊外收纳扶桑山贼、海贼的兴头,这些事件要花的钱那就像是流水淌一样地停不住,给他个金山都不够。

西南山中,汉民和夷民的归化、反叛、镇压、安抚、内附、外迁总是循环不息,西南楼氏在这二百年中,有时候名在汉籍,有时候是土司府峒丁名册上的夷人。

“如此说来,应该是他姐姐不肯答应支持他,所以,他才会向我寻找支持——那天晚上我们在小岛遭遇时,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也就算了,天明时他看到船上的大宋旗号了,居然还是不肯离开……”

“所以,王世强推动国使出访高丽,这件事只怕是三四年前,甚至五六年前就有了由头,她当然早就知道,王家一定会推荐一位江浙出身的正使!”

所以他才用尽手段,得到了出访高丽的正使职务。

座师大理寺丞刘大人也颇痴迷金石学,常与他有过书信来往,所以才把他召去看镜询问。

属官们看她离去,便知道上官今晚是要大摆管弦之宴,他从泉州精挑细选带上船来的官伎美人们,不仅在高丽王宫中演奏过唐宋大曲,今晚也都会出来陪酒献艺,唱几只轻词小曲。

说话间,她素手替他撩开了公厅间的垂珠帘,眼前腾然一亮。

远远的,还隔着随浪摇曳的珠帘,楼云就已经看到了属官们赏画的公厅舱,“陈纲首也有些意气用事,何必非和王家一比高下不可?”

“这是小人半年前安排在唐坊里的细作,传回来的消息。”

她心思通透,只是轻轻扫过了他刚刚随手放下的薄绢,知道他刚才呆在这舱房里应该是独自在赏画,她看到那绢下的画角有台州谢家十三郎谢国运惯用的泥金画印,也就看到了印上的画名。

三年前王世强成婚后,她一直没有另嫁。

她笑了起来,“她寡-妇带大两个儿子,当然是个厉害人。”

季妈妈瞥了季洪一眼,在他的施礼下转身离去,季青辰不由得微微一笑。

她摇了摇头,知道自从季辰龙二十岁成年礼,姐弟三人分家后,这一年多季辰虎手上没有了河道收益,光是南坊的铺面和板船的收益根本不够他花用,所以他已经是急眼了眼,才去东海上打劫。

“另外,再把这些证物送一份给谢十三公子。”

二郎和三郎私下的争斗,在建坊之初就已经开始了。

听她从国事一路扯到了家事,再把他成婚三天后就纳妾的阴私骂了出来,他羞恼之余,也几乎压不住这几年对楼云的深恨。黄七郎眼见和他们又吵了起来,语言悖逆,小蕊娘已经机灵回了屋子里,他也走远了些,免遭池鱼之灾。

“妈——”

“青娘,唐坊的坊规里,曾经有不论是堂兄妹还是表兄妹,三代之内的血亲一律不得成婚的条例,比大宋风俗还要讲究,还要严苛——我一直觉得奇怪。”

他喃喃自语,

“你在胡扯什么!?”

“王贤弟,这是……”

王世强当然也看到了画上金泥印上的《红袖添香图》几个古字,还有台州谢家十三公子谢国运的私印,便知道楼云这副后衙书房中的休闲画是谢国运所作。

所以她更不会说,她也打听到了,那位楼氏长房的嫡女,端庄贤淑,品貌双全,更难得是此女对他还是一往情深。

看着她抬手接过了名刺,闻声从院子里走出的黄七郎已经露出了焦虑之色,他与季青辰相交多年,当然知道她为了唐坊的生意,就算知道王世强另娶,也绝不会和四明王家公然翻脸。

“原来王纲首的船队是随大宋国使大人出海,我还以为国使的座船从高丽离开后,已经回转了临安城——”

王世强这一次匆匆而来,当然为的就是这件事,

黄七郎终于听到他们正儿八经地说起了生意,也连忙操着他那一口在海商里独一无二的西北口音跳了出来,

他也只当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