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要命的时候，王世强闹着要娶平妻，楼云非要让福建海商返回东海，扶桑还要内乱，季辰虎更不让她省心。
“三郎的心思我知道，但这位楼大人对扶桑的想法我却更清楚——我虽然没生长在大宋，我却不信以赵官家的朝廷规矩，他们会对这扶桑小岛感兴趣。”
他也并没有走近大开的舱窗，去看一看唐坊里那季氏的身影是否还在，他皱着眉，转过身来，也暂且把那《陋屋烹茶图》中的季氏女子，还有她乍看之下眉目精致，仔细看去却是模糊一片的秀美侧脸忘在了脑后……
“大人说得是，正是说风水轮流转，我们八珍斋少赚了十年的钱，也该让他们吐出来了。”
“只是这事也不可不防……”
他心里想起了三年前王世强酒醉时，曾经满脸深恨地提起过的，他是中了楼云和楼鸾佩那两兄妹一起共谋的离间计，才会匆忙悔婚另娶的事。
她刚才已经吩咐季妈妈去催问坊外的消息了。
她也苦笑着，“既然落到这世上了，总不能等死，我是一定要搏一搏才甘心。”
从她所站之处望去，圆简里的灰蓝色天际线，已经被三四十艘庞然船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自是如此。黄七哥还是劝他一句，以后再到我门上来提些纳妾的事情，就不是四座钱炉子可以说得过去了，要知道大宋的言官也是很喜欢无事生非的。”
新打稻米粉蒸出来的清香溢了满嘴，不仅让她的胃舒服了，也让她小小地感叹着：
“妈妈可仔细着，别送错了地方……”
她狠狠地吐了口吐沫，
黄七郎一边竖耳听着里面的动静，一边压着嗓子，道：
“自打年前分了家，三郎搬到了南坊大屋里住着，他名下分到的产业也由他自已去安排人手打理。”
清香雾绕的茶饮被季青辰端在手中，似茶似药，搅拌着时清香四溢，汪婆子在瓜棚底下，一口大气地不敢喘，她知道近半年多来，大娘子多了一个古怪的爱好：
汪婆子一不做二不休，卟嗵一声就跪到了院子里，倒把季蕊娘吓了一跳，不等她回过神来，汪婆子就已经嚎丧了起来，用汗巾子抹眼哭道：
她的骂声直传到了门外，怕是整条中坊大街的坊民全都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管李先生脸色黑，她转了头，夹着油伞，扭着屁股直接向后院里去了。
狄将军大胜之后分兵驻守，而他那一支的楼氏也就在西南山中留了下来，娶了归化的夷女为妻，在本地繁衍不息。
他沉吟半晌，才皱眉问道，“趁扶桑内乱抢上几块地盘，是他的意思，还是唐坊三万坊民的意思？”
“正是如此，出使高丽之事，本来就是王家、谢家和海商们提起的，半年前又是王世强向宰相府——太后族侄的府中提议，再由几位参知政事老大人们合议，向官家奏禀——”
帘外脚步声碎，没到门前却又退了回去，秦从云当然听出了脚步声是林窃娘，想必是有事禀告，看到他们还在密议，又退了回去，他瞟了一眼放下的珠帘，压低声音道：
“下官没有别的嗜好，只是对金石之学有些痴心，连带着对这些古镜也有几份鉴赏的经验。”
不过因为陈洪和王世强几句戏言，王世强就指着陈家献上的铜镜，和陈洪立下了赌约，连楼云都没来得及阻止，只能听凭他们两家各出货物之外仅供船上装饰的铜镜和画卷，比一比其中的船型多寡，多者为胜。
“多谢大人。”
要不是他还经常把官伎带在身边，府里也有七八位美婢，兄弟们逛妓寨他也不会管，他几乎都要以为楼云改做和尚吃素了。
说罢，他从束袖中取出了密闭在竹哨里的鹁鸽传信，呈给了楼云，眼中微有些得意，
“相公”两字虽然在前朝算是大宋政事堂里宰相们的专称，到了如今，却是州府里的官吏们都能被尊称为相公了。
薄娟下她本来就不清晰的面貌更为朦胧，他记得，她如今也有二十岁了。
他连忙应了一声，暗暗欢喜汪婆子连这些日子亏空的事也在劫难逃，连带着南坊那二三千户随三郎从南九州迁到筑紫的蛮子们，都要被她铁腕打压。
她牵着小蕊娘的手，向季妈妈点了点头。
季洪听她说起季辰虎在海上打劫，有如历历在目，可谓是深知季辰虎的为人，心中暗暗笑，然而一想到他要真是敢公然在东海上做海贼，又失手落在了大宋国使的手上，全坊都要被他连累。
原因是临安城赵官家连下十一道内旨，禁止大宋铜钱外流。
也只有二郎季辰龙这样的心胸和志向，才配做坊主。
论起嘴刁，王世强一个要面子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还能记得在外打工的每个周末，妈妈都会花上两个小时走到路口，坐上两块钱的摩托车，沿着盘山公路长途跋涉到山脚镇上的电话亭里，给她宿舍楼下打电话。
也许王世强这几年也打听到了，保存在扶桑和南洋小岛上的这种旧俗，应该在大宋的深山边地也保存着，就像后世里她在网络上偶尔看到，有个云南的旅游热点，那里一个少数民族梭伦族还保持着更远古的母系社会的生活风俗。
说到这里，她看着他道：
“你说，你是不是——”
“王纲首的盛情我知道了，但我身为坊主，这些事情我自然能为他们办妥，但王纲首以后再要提北伐的事情，可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他手中一卷书，墙面一悬剑，满身阳光斑斓，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闲散书生平常在家的模样，尤其是他身旁，那书房中恭立侍候的四位美婢，分别捧香抱琴，砚墨铺笺，虽然只见到侧影妩媚，身段婀娜，但腰间彩带，耳下金环，个个都有风情无限……
那时，她也曾经向那样的他嫣然而笑，微微点头……
王世强眼光从他手上的泼墨名刺上扫过，他自然知道王世亮就是他那位嫡母的亲生儿子，他的六位异母嫡庶弟弟之一。
她只是知道，蒙古南下后，南宋灭亡，最后一个小皇帝被忠臣背着，跳海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