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用,又搬了家,我不记得放在哪里了”,梅荨扫了地上的尸首一眼,眸光冰凝,“小晴,以后这把剑就归你保管了。”

眼下宏治正要杀猴儆鸡,这定襄伯就很不幸的撞在了枪口上,他不仅被褫夺了爵位,还被抄了家,其他盐税案的官员则不分轻重全部处以斩立决,以至于河南几乎成了光头行省,宏治手腕之狠辣,令朝廷上下的官员人人如履薄冰。

“你当然没吃过,这家烤山鸡的摊子是新摆的,就在包子铺旁边呀”,刘小挚瞟了她一眼,故作不知地道,“你去包子铺的时候没有发现么?”

黑点疾速放大,瞬间就变成了一位冷面大叔,身长七尺,灰袍宽袖,在见到来人时,他隐在斗篷下的一双黑眼陡然亮如鹰隼,左肩略倾,就轻描淡写地避过了女孩来势汹汹的一掌。

沂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隔得远远的道:“这是蜈蚣,不是……蚣蜈……”

梅荨欠身施礼。

只是衬得那张雪白的脸有些失了颜色,她蹙起的眉间蕴着不舍,拉起梅荨的手道:“荨妹妹,不管我再怎么挽留你也不肯留下了,姐姐我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只是这几个月来日日与你同食同饮,朝夕相处,不要说你这么个会说会笑的大活人,就算是只猫儿狗儿,这说走就走的,我心里头也难受的很。”

沂王展眼环顾了一下四周,赞笑道:“这兰梅之院,方真正配得上先生你的气质,高洁幽雅,风骨铮铮,本王也有一处园子,环境雅致,你要是在这里住腻了,随时可以搬到那里去,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这个沂王妃是个书香世家的千金,她的祖父是三朝元老,还是礼部尚书,曾做过十几次会试主考官,他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直到前两年才恩赦回乡养老。

宏治手脚俱全也没有毁容,只是受了点惊吓,折了个宠妃,在宫中调养了几日就恢复了,之后,高湛便成为了他身边的贴身侍卫,当时虽没有官衔,可就算公侯驸马见到他也要礼让三分,而且宏治赏给他的宅子每天都是门庭若市。

栊晴叹了口气道:“真是烦絮呀。”

李砚汐则坐在廊子底下跟丫鬟们斗百草,绽开的杏子绫裙摆像朵盛放的芙蓉。

拟香灿笑道:“我平生单恨自己没能身作男儿身,把你们二位都娶回来,大小姐一张伶俐巧嘴能活死人,肉白骨,方才把梅小姐夸的跟神仙似得,我也没有更好的词儿了。”

侧王妃收起思绪,挤出一抹笑容,起身迎了出去。

“账册已经被我藏在了护国寺,很安全,三日后,还是这个时辰,王爷再来,我会带你去取。”

荣王有些意外:“沂王?他怎么会……”眼中透着痛惜与忿然。

逝去的东西往往不会随着岁月的远去而褪色,反而愈加沉淀,愈加明艳。

刘小挚从人川中挤身出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觑着眼道:“大哥叫你没听见么?”

刘小挚忍不住插道:“那场面可壮观了,三年前,青霓姐姐就是靠这一支舞名动大洹的,还使得沁春园成为了京城第一坊,后来,她就定了个规矩,只有每年的建巳月之望,她方会跳这支舞”,一面说着,一面手舞足蹈起来。

上房里静的很,透雕流云百蝠的落地花罩前,置着一方杉木包竹黄书案,上头搁着湖笔端砚,侧王妃正立在案前执笔写斗方,宿月在旁侧磨墨涤砚,笺纸上书着四行秀丽典雅的楷字:“世上无边尘扰扰,众生无数业茫茫,爱河无底浪滔滔,是故我名无尽意。”

沂王沉默下来,黯淡的火光被他挡在身后,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半晌之后,方负手提步离开了东厢房。

梅荨笑道:“你不喜欢京城么,我记得那会子要来的时候你可开心了。”

舞青霓豁然一笑,那抹笑容被满屋子的珠玉溢彩衬得失去了颜色。

荣王却满不在意,执起酒盏自顾浇愁。

王府差人送礼,怎会带一个孩子来呢?看这孩子的年纪似乎与传闻里侧王妃的弟弟相仿,自打荣王娶了侧王妃之后,他对李家更是冷淡。

栊晴翘着鼻子,得意地笑道:“他们府里头的小幺儿们知道晴姐姐我武艺高强,全都过来拜师学艺了,嘿嘿,我就勉为其难一展身手咯,他们都是些厨役,平日里搬框挪菜的,身板倒还不赖。”

栊晴最机灵,一个闪身就跳了出去。

栊晴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愣了会儿才“哦”了一声,一溜烟地去了。

拟香嫣然笑道:“梅小姐,这是我们大小姐特意送来给你的,她本来不放心我们粗手粗脚的,把这贵重物什碰坏了,说要亲自来,可她一早就忙着二小姐生辰的事,实在分身乏术,我们来之前呀,她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们要加倍小心呢。”

那女子穿着遍地金色妆花潞稠褙子,如缎的黑发整齐的梳了一个三丫髻,绾着金孔雀点翠衔珠摺丝簪子,一双杏目含威不露,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金光耀目,连周围的光线仿佛也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李砚汐指着它,且惊且喜地道:“它好乖呀。”

“你既然喜欢,那就让给你养吧”,栊晴蓦地把手搁到李砚汐鼻子底下,喜道,“等你把它养肥了,咱们再吃,嘿嘿,省的我还要天天伺候它吃喝拉撒……”

她话还未说完,李砚汐已经跳到三步开外的地方,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摸摸还可以,养就免了。”

“不许吓唬小汐”,刘小挚忽的闪了过来,护在李砚汐前面,瞪着栊晴道,“小汐是大家闺秀,温柔可爱,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野人呀,还不赶快把它扔掉。”

“谁吓唬她了”,栊晴拧着两道秀眉,怒道,“你要是再敢污蔑我,我就让小银花咬死你。”

“大哥命令你把它扔掉,小汐是要在这里住的,不许你把她吓走了”,刘小挚操起手。

“小挚哥哥”,李砚汐脸颊飞红,拽了拽他蓝色的袍角,小鸟依人般地道,“栊晴没有吓唬我,我方才还摸了小银花一下呢,它可乖了,我们以后一起养它好不好,荨姐姐也……”

她朝石桌望去,上头只剩下一具在夕阳中泛着金光的响泉琴,而梅荨已不知何时离开了,三人齐齐抬眸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荨姐姐正坐在湖边的小杌上,动手生火烤起鱼来了。

桔色的余晖漫在翠湖上,染得天地一片晴暖,晚风裹挟着万家炊烟轻轻拂过,有一种梦的味道。

三人不约而同的朝梅荨奔了过去。

刘小挚一过去就驾轻就熟的操作起来,俨然成为了四人组里头的主厨,而梅荨这个业余人士自然也靠边坐了。

栊晴也不甘落后,抄起袖子,大马金刀的翻着手里的五六串鱼,跟甩面条似得,“噼啪”直响,刘小挚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夺走她手里的鱼,无语道:“你懂不懂什么叫作温柔呀,就你这么甩,就算是铁打的鱼也被你给甩成沫沫了。”

“你还给我,那是我的鱼”,栊晴急的用十分功力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抢回鱼来,忿忿道,“这些都是我的,不许抢。”

“真是个野人”,刘小挚甩了甩被她抓疼的手,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心当作驴肝肺,你自个儿烤去吧,我才不管你了。”

“小挚哥哥,我也不会烤”,李砚汐生怕会被火舌舔到,一直瑟缩着手。

刘小挚将它手里的鱼拢到自己手里,温言道:“我帮你烤,你只管坐着等吃就好了。”

李砚汐面颊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漫了出来,她不由悄悄往刘小挚身傍挪了挪,嫣然道:“你竟然还会烤鱼,我认识的所有人里面,都没有人像你一样这么厉害。”

“那当然,我不但会烤鱼,还会做许多好吃的”,刘小挚双眉一挑,瞟了栊晴一眼,“我还看了很多书,懂得味中之道,不像某些人只会胡吃海喝,囫囵吞枣,不会细细的咀嚼品味。”

“细细咀嚼?”栊晴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对梅荨道,“我好像记得姐姐跟我说过咀嚼……”

梅荨将手里烤的有些焦黑的鱼递给刘小挚,莞尔道:“什么味中之道?”

“辣甜咸苦是正味,而酸涩腥冲是辅味,主菜一定是正味,而小菜一定是辅味,正所谓宾不能夺主”,刘小挚轻轻翻转烤的有些金黄的鱼,辞气和缓,“辣是味中之王,不会与其他的味道混淆,像王者,而甜解辣,最宜人,像女子,所以小晴,你听见了没有,女子应该是甜的,就像小汐一样,你瞧瞧你,真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

“怎么又说到我了,我是乱七八糟的味道,那你就只有一种味道,就是臭味”,栊晴捏了捏鼻子。

“那荨姐姐是什么味道呀?”李砚汐好奇的问道。

刘小挚朝梅荨明晃晃的笑了笑:“荨姐姐是苦味。”

“怎么说?”梅荨淡笑道。

“苦是味中之隐逸者,要待百味散尽之后,方会显现,就像逸菊隽梅”,刘小挚笑问道,“荨姐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梅荨还未答话,就见灰衣的小厮匆匆赶来,附耳道:“荣王来了,说有急事。”

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否则荣王只会在密室里等,而不会直接到这里来,梅荨微微蹙眉,但脸上却平淡的看不出太多的变化,她顿了一下,方起身与小厮一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