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荨苦笑道:“我跟他已是云泥之别,没有这份多余的心,再说,我跟他就是小时候订过亲,做不得数。”

李砚汐则坐在梅荨的旁边,正对着李砚云。

栊晴笑哼一声道:“他出的招都是我先前一步步教好的,你来不来都一样。”

梅荨的唇角微抿,口气却自然:“家姊养到五岁便夭折了,晚辈是宏治元年的,无奈丁口荼寥,至今只我一人承欢膝下。”

说着,就拉起梅荨急急忙忙往外头走去。

荣王穿着半旧的荼白色团云常服,头上素竹玉簪,显得雅逸隽永。

一个已有春秋的端庄妇人走上来,笑容亲和地道:“二小姐刚省过老爷,衣裳还没换就吵着要过来见你,她在府里被酿坏了,不知礼数,还请小姐担待。”

两个丫鬟心中纳罕,又不敢造次,正暗自焦灼,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她们齐扭头往里面瞧去。

“难得你还记得,是香山居士的杭州春望。

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堤白踏晴沙。

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

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栊晴喜孜孜地点首道:“就是这首,我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觉得很好听,听了让人心里头舒服极了,姐姐,我们时候回家去呀,这会子家里头已经有朱樱、青梅、松花、谷芽饼了,还有啊,紫楝花也开了,就有最鲜美的鲥鱼了,夫人煮的酒糟葱桂鲥鱼最好吃”,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梅荨笑道:“你不喜欢京城么,我记得那会子要来的时候你可开心了。”

栊晴撅着嘴道:“虽然这里也挺好玩儿,可我觉得还是没有家里头好,而且我知道姐姐在这里一点儿也不开心。”

“那姐姐要是呆在这里,你愿意陪着我么”?梅荨问道。

栊晴点首道:“姐姐去哪里我都跟着。”

梅荨笑着摸了摸她圆圆的脑壳。

马车在沁春园门口停了下来。

栊晴掀开翠帘,抱着梨花春一跃而下,猴儿般窜进了门内,梅荨打点了一下车夫,也跟着进去了。

园子里冷清的很,除了几个小厮在忙着掌灯。

也许是前几日的风雨,园中的梨花落了许多。

舞青霓一身雪青色妆花褙子,伫立在二楼画阁的廊子上,朝梅荨粲然一笑,容色惊艳的连她手中紫竹骨香扇上的桃花也瞬间失去了颜色。

梅荨上了画阁,见栊晴早已经在乌木嵌瘿木三弯腿八仙桌旁端正的坐下了,她见到梅荨进来,嘻嘻一笑,立马抱着酒坛子揭开了盖儿。

舞青霓瞟了她一眼,一面坐到绣墩上,一面笑道:“还算你有些良心,知道拿酒来犒劳我,你梅荨的酒,不用尝也知道是最有味儿的。”

梅荨刚要开口,就见一个丫鬟跑了来,喘着气急道:“青霓姐,钱大公子来了,这会子已经进了园子了。”

舞青霓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她漫不经心地道:“来了就来了,你大惊小怪什么,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她扫了桌上的美酒一眼:“这钱通宝可真是赶巧了来,妹妹你在这儿坐着,等打发了他,我就过来跟你喝。”

梅荨道:“这钱通宝可是工部尚书的公子?”

“除了他还有谁,京城里有名的风流公子”,她话音未落,雪青的背影便已在门外淡去。

隔了一盏茶的功夫,舞青霓也还未回,栊晴瞧着无趣,就出外头玩去了。

一个穿葱绿色妆花褙子的丫鬟捧了茶盅上来,一面摆放,一面微笑道:“小姐,我们青霓姐在下头招呼钱公子,一时半会儿的上不来,她吩咐我给你上杯热茶,这是前些日子刚出的雨前龙井,一色儿的‘一枪一旗’,请小姐你品品。”

梅荨揭开盖儿,轻轻吹了吹如菊英落潭的香茗,啜了一口道:“清淡沁心,饮一口,便能蠲忧忿,荡昏寐,确实是好茶。”

丫鬟展颜笑道:“小姐慢喝,我下去了。”

说罢,便下了楼。

园子里虽还不甚热闹,但寻香客已陆续的来了一些,比起方才梅荨堪到的时候,已活色了许多。

舞青霓立在楼底一间锦绣旖旎的阁子里,娇笑道:“钱公子,园子里最好的姑娘已经给你叫了来,您高乐着,我还要出去招呼其他客人。”

钱通宝一身华服,斜倚在香榻上,就着美人手中的酒喝了一口,纨绔地笑道:“青霓啊,这个园子除了本公子以外,还有什么重要的客人需要你亲自招呼。”

舞青霓无奈的笑道:“我是这园子的执事,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不得我亲自出马,不然哪来这么大的园子供你们玩乐。”

钱通宝搂过身侧的美人,笑哼道:“事情也分轻重缓急,你都说了那些是鸡毛蒜皮的事儿,难道伺候本公子我连鸡毛蒜皮的事儿都算不上?”

舞青霓嫣笑道:“钱大公子来我的坊子,什么时候要我伺候过了,这些姑娘难道没有我这个徐娘好?青霓谢过钱大公子肯赏脸叙这么多话,我怎么能耽误您的良宵呢?”说着,转身就走。

钱通宝忽的从香榻上一跃而起,张臂拦住她的去路,愠道:“本公子让你伺候,是瞧得起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一语刚完,方才穿葱绿色妆花褙子的丫鬟捧了茶盅进来,轻手轻脚的在紫檀木嵌玛瑙炕几上摆好了,方徐徐退下。

舞青霓还欲再说,钱通宝瞄了那丫鬟一眼,转怒为喜,拢臂抢笑道:“罢了罢了,你去吧,本公子也不难为你。”

舞青霓道了谢,又交代了几句,方出了阁子,她走到楼梯口,恰好看见一个穿葱绿色素云褙子的姑娘走下来,朝她笑吟吟的打了个招呼方离开。

舞青霓似想起了什么,忽的顿住脚步,冷媚的眼中闪过如电雪芒,又忙提起裙裾紧步上了画阁。

画阁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剩下一坛揭了盖儿却还未动分毫的梨花春,在摇曳的火光中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影子落在舞青霓的眸光中,仿佛夜的妖魔。

她旋即转身出了画阁,走到楼下,拉住一个正立在大门口迎来送往的貌美女子,走到旁侧,冷道:“墨葵,方才有一个穿葱绿色妆花褙子的丫鬟,容长脸,个子和你一般高,手里捧着茶盅,你可有见过?”

“葱绿色……容长脸……个子……”墨葵寻思了片刻,道:“是不是脸儿挺白,左边脸颊上还有几点雀斑的那个,不过她不是我们园子里的丫头,好像是随钱公子一块儿来的,青霓,你脸色不好,出了什么事么?”

舞青霓脸色又沉了几分:“她这会子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