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晴娘”贴在窗子上,安安静静地望着夜色。

这会瞧见若生进来落座,笑着见过先生,又泰然自若地同长房的两位堂姐寒暄问候,她就渐渐绷不住了,提着只狼毫在纸上乱涂,一面冷嘲热讽起来:“三姐竟还有准点来听课的时候?我怎么觉着这坐在一块都有点阴森森的,背上直窜凉气呢?”

四太太一口气说了两句,越说越觉得心里堵得慌,又见崔妈妈衣衫湿漉,一张脸又红又肿,头上还挂着几片蜷曲的茶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话也懒得再说,只让牛嫂子赶紧将人拖下去,省得叫她看见。

心头好一阵千回百转,崔妈妈终于是狠下心肠抬脚往外去了。

言下之意,那奉茶的小丫鬟口中说的话同她没有半分干系,都是那小蹄子自己胡乱嚼的舌根。

三太太说话算话,前儿个才说起要请朱氏上她那去尝尝家乡菜,这转头就索性将厨子直接送到明月堂来了。

不像二房,她是一天天长大了,她爹却还是一团孩子气。

再年轻俊美的少年郎,她都早已见惯。就像若生说的一样,这天下间的人左不过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生得再好也断不会长出三只眼来。因此看得多了,看谁都无甚区别。

可她查了,却没有现丁点纰漏。

而今还只是宣明十七年……

是以千重园每年一入秋,就开始准备着将地龙烧暖,将银霜炭一篓篓备好。

“也好。”

金嬷嬷这几ri见惯了她护着朱氏,闻言也不觉奇怪,只笑着应下,转头就打了人去请。

“阿姐说回来要给我带件雀金裘!”这时,连二爷突然插话。

“您只管用,甭连这个也念着他先。”若生搁下细瓷调羹,举筷夹起一块松脆的椒盐千层酥。

“府里的中馈虽是婶主持,可二房到底是您的地界,您想怎么管就怎么管。”若生温声说着,又想起一事来,忙补了句,“也别在意我。论管家,我可是丁点不懂。往后爹爹同我,都还得仰仗您照料,您只管放开了去管。”

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只有岁,话已说得利,解起九连环来比她都快。那一ri,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朱氏。

然而这样的话,当着他的面,如今的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话音刚落,产床上的段氏,陡然没了气息。

连若生偏过头,未及睁眼,外头突地传来一阵喧闹。

须臾,耳畔传来一阵笛声。

她在音律上一向没什么建树,跟着弹个琴,就连颜先生这样好耐心的人也忍不住说是魔音穿耳,可见她在这上头有多不成气候。但她听着笛声,却听得痴了。

她知道三叔是个才子,然而这却还是第一次亲耳听见他吹笛。

琴棋书画,任挑一件,三叔都信手拈来。

虽则不比颜先生跟国子监里的那些大家,可他的字画在坊间也是排的上号的。

但三叔在仕途上却走得并不远,他并非八面玲珑之人,在官场上打转只有碰壁的机会,哪有青云直上的时候,是以三叔自己也没在那上头多花费心思。若生没记错的话,这一年,三叔还只在翰林院里任个闲差,干些抄抄写写的活计,远不如四叔走得轻松。

一曲还未尽,若生不想打断,就摇了摇头,没有让四姑娘往里头去。

二人暂且候在外头。

她站在那,双手垂在身侧攥住了一角裙子。门槛就在脚边,她低头看了看,慢慢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起了父亲,父亲离世后,是火葬的。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也将她爹烧成了一抔灰烬。

人呐,活着暂且不论,死了总是要入土为安的。

可她爹没能安息,也没能入土。

大火熄灭后,她亲手拾整的骨灰。半洒半留后,她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里留了一些,日日贴身带着,也就权当父亲还在自己身边。若陵身上则挂了一只小香袋,朱氏亲手制的,小巧玲珑,绣工细致,穿了红绳挂在他脖子上。再后来,她拿定了主意要让朱氏带着若陵离开时,去融了生母段氏留给自己的一支金钗,改打了一副小金锁。若陵的脖子上,就又多了件东西。

那只钗剩下的零碎,换了铜钿,被她悄悄放在了朱氏的包袱里。

她知道,母亲在天有灵如果看到了这些,也定不会怪她融了她的遗物。

……渐渐的,若生的眼眶红了。

四姑娘瞧见,慌了起来,轻声喊她“三姐”,“你怎么了?”

她别过脸抹了抹眼角,笑说:“三叔的笛子吹得太好。”

“爹爹,三姐夸你呢!”四姑娘闻言雀跃起来,趁着连三爷一曲将尽冲上前去,朗声说道。

连三爷听了大笑,摇摇头说了两句谦辞,便招呼若生过来,问:“阿九今儿个过来,是为了平州那桩事?”

一听说起了正事,四姑娘就噤了声,退开两步自去庭中石桌前拣起一卷书,认认真真看了起来,并不跟在旁边好奇多听。

若生望了她一眼,见状愈感慨,三叔怎地将四堂妹教得这般稳妥。

“三叔,”她思忖两句,敛神收回视线,福了一福,同连三爷道,“算算日子,去平州的那行人应当已有消息了。”只是眼下还不知道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连三爷点点头,取出一封信给她:“半个时辰前才送到的,正巧你使了人说要来,我便没让人给你送去。”

若生谢过接了展开来看,一眼就看到上头那行字写着——暂无消息。

后头写着的,是他们如何找的,又分别找了哪些地方。

若生只粗略扫了一眼,蹙眉思索起来,雀奴的生父姓吴名亮,在平州有妻有子,雀奴自幼也是在平州长大的,但吴亮祖籍何处,是否平州本地人士,雀奴不知,她更不知。

此时距雀奴被卖也已过了两年,吴亮一家是否还在平州委实说不好。兴许在那大妇卖了雀奴之后,他们就举家迁走了也保不齐。

她明白这件事不容易,看了信,心中虽然失望,却并没有绝望。

她低头仔细又看起了信中他们已找过的地方。

这时,她听见身旁传来三叔温和劝慰的声音:“你也别急,我让他们留在平州再打探一段时间,只要有过这么个人,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可供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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