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是求不得了,这二房的主子也是求不得的,索性去求了四太太,想个法子再为红樱指个好人儿。

可绿蕉身子骨远比她强健,不像红樱虽是奴籍,但因老子娘都在府里当差,并不曾做过粗活,手脚嫩着倒像是位府里头的姑娘。她大力推了两下,站在前头的绿蕉却是纹丝不动。

江南来的师傅,又是在京里呆了段日子的,这一手好菜南北结合,倒是别有风味,不光是朱氏的家乡味了。不仅如此,这位新来明月堂的大厨,白案上很有火候,只随手拣了几道拿手的做了让连二爷尝过,连二爷便再舍不得人走了。

不过几位兄弟的感情,倒一直不错。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又小时便失去了父母,自然互相依赖得紧。便是若生她爹如今没半点大人模样,底下几个小的也都拿他当哥哥敬着,见了面“二哥,二哥”地喊,从没有胡来的时候。

可她瞧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令她觉得熟悉的地方。

有人敢收,还不一定就有人敢送。

若生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前走去。

云甄夫人佯装生气:“赶明儿千重园还不得叫你搬空了。”

姑侄二人慢悠悠说着若生院里的事,连二爷在旁听着,就露出烦闷之se来,忍不住插进话去,小声问云甄夫人:“阿姐,我的雀金裘呢?”

若生愣了愣,没有再阻,只自己夺了另一只脚的来急急穿好。

若生捧着瓷碗的手,猛然僵住。

因此眼下连若生一说,她便应了是,亲自动手又为朱氏盛了一碗。

朱氏的娘家虽则落魄,门楣黯淡了,但朱家原也是诗书传家的名门后代,朱氏自幼也是被当做宗妇教养的,该会的她都会,没半点不如人。若不是因为耽搁了年岁大了,也不至年届二旬方才嫁进连家来续弦。

至于背后如何想也知道。若生的生母段氏在娘家虽不得宠,却好歹出身永定伯府,然而朱氏却只是破落户出身。人都是见风使舵攀高撵低的,见她不过如此,便连府里的丫鬟婆也都放肆起来。加之又有若生这不成器的纵着,一个个愈没了规矩。

她娘跟她爹青梅竹马,自幼一块长大,两家又是一早便有意联姻的,自是乐见其成。可后来她爹出了意外,她娘若愿另择良人,连家也绝无二话。

再这么下去,段氏得死,孩也得死。

耳听得大丫鬟红樱一直平稳的呼吸声一顿,随后帐外便响起了披衣起身的簌簌响动。若生微蹙了下眉,自枕上抬起头来,侧目望去,但见雨过天青纱帐被撩开了一角,红樱自外探进半张脸:“姑娘醒了?”

打狗看主人,擒贼也得先擒王。

崔妈妈是四房的人,是她手底下的,从崔妈妈嘴里冒出来的话落在有心人耳里那就等同于是从她嘴里出来的。

如果不是主子放纵,哪个又敢胡乱说?

四太太皱着两道眉,皱成了一个紧紧的川字。

牛嫂子嘴角翕翕,想了想还是说了:“但毕竟只是传言罢了,崔妈妈兴许并不曾说过那样的话。”

“她说没说过有什么打紧!”四太太睁开了眼,“既传开了,谁还会去深究!三嫂指不定这会正等着看我笑话呢!”她恼极,抬头朝着窗子望了一眼,怒气汹汹地道,“外头怎么这般吵?”

牛嫂子屏息听去,并没什么大响动。

四太太却捂着耳朵道:“赶紧去叫她们散了去!”

她不敢辩驳,匆匆应声退了出去。打起帘子往廊下走去,只见几个丫鬟在轻手轻脚地搬着廊下的几盆花。开了春,这花也得挪挪地方,这事还是四太太先前吩咐的。牛嫂子站在那张望了两眼,大步走过去让人停下暂且不必搬了,又将人都赶得远远的。

走出两步,里头有个平时同牛嫂子相熟交好的丫鬟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崔妈妈做了什么这么让太太动气的事?”

牛嫂子瞪她一眼,“一个搅肚蛆肠的老虔婆而已,能做什么,快住嘴吧!”

青衣丫鬟讪讪然噤了声,避去了一旁不敢再多嘴。

牛嫂子这才又转身往四太太跟前去。

然而千重园里一直也没个动静,云甄夫人亦始终不曾招了四太太去说话。四太太有些耐不住了,打了人去打探,却只听闻云甄夫人派了窦妈妈去二房送了回吃的,并没有旁的动作。

四太太渐渐琢磨过来,这是云甄夫人等着看她如何处置呢。

她就不禁踌躇起来。

沉思半响,她终是拿定了主意。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张脸肿得油光亮的崔妈妈接到了归家养病的命令。她一把从小杌子上跳了起来,养病?她身强力健的,养什么病?她这一出门,将来焉能还有机会回来?崔妈妈急得六神无主,转头又得了一句话,说是四太太怜她只有一个女儿,而今又患病在身,便赏她个恩典,将红樱配给二门上刘婆子家的小子。

二人年岁相仿,正是琴瑟和鸣的好对象。

崔妈妈听完却是直挺挺倒了下去。

刘婆子在府里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她家的小子更因为生来跛脚,一直呆在连家最偏僻的那个小田庄上。而且听闻其人生得肥头大耳,草包一个,怎么也算不得良配!

崔妈妈这下子,可是真的病倒了。

是日傍晚,她便收拾了东西被人送出了二门,往自家去了。

她男人原也是在四房当差的,管着车马,时常跟着主子在外走动也算有头有脸,结果没几日也不知怎地弄坏了辆车,被贬去看门了。但门房上的活计,其实也是有流水进项的。

若生听说后,还暗自笑话过四婶平素瞧着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不曾想真到了关键时候也不含糊。

她先弄走了崔妈妈,又将红樱配了人,如果转头再将红樱的爹也可劲折腾,势必引起底下动荡。

毕竟红樱一家在府里多年,盘根错节,同许多家都沾亲带故,不能一口气全给收拾了。但这一回,四房仍旧是伤了元气。四太太凉薄的名声亦不胫而走,不多时就在仆妇中传遍,从此往后想跟着她的人,难免多了些顾虑,轻易不敢掏心掏肺。

且崔妈妈又是四太太用惯的人,乍然缺了,暂时的混乱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