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太太送回去吧。”贾琏将凫靥裘团了团,送回小丫头怀中。

王子腾夫人琢磨着薛蟠这形容像是又闯出什么祸来没脸跟薛姨妈、薛宝钗交代,才来请王熙凤相助,因笑道:“虽说定亲了,但往日里哥哥妹妹地在一起说笑,况且凤丫头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你随着人去见吧,左右有丫鬟、奶娘一堆看着,也不怕人说什么闲话。”

房在思冷笑:“呸,谁叫你去点的。”

贾琏笑了笑,自己拿了一枚,给迎春递了递眼色。

“这边风大,快进去吧。”贾琏又对门上媳妇道:“告诉老祖宗一声,许家青珩妹妹过来了。”

娄渝忙摆手道:“不敢那样。”待要领了他们出来,见他们父子二人齐齐去看少女,也不以为忤,反倒更觉放心,重新领了他们二人去前面屋子里坐下,就道:“唯恐小公子年纪小,露出痕迹,不得不穷着养他。已经叮嘱上下不得说破了。若是无事,就再将他接回去,若是出了事,只能叫他大了再知道自己身世了。”

王夫人蜡黄着脸穿着一身黄栌色衣裳,看也不看上前讨好她的李纨一眼,三两步走到轿子边,掀了轿帘,一句话不说先掉下眼泪来,又催着人抬着软轿子送贾珠回房。

“咳咳。”贾珠不曾开口,已经咳嗽了三四声。

到了东厢房外,见厢房外廊下暖阁里放着一张简陋床铺,看上面的被褥枕席便知道是贾琏夜间守在这边。

邢德全才进荣国府角门,就被贾母、王夫人的丫鬟簇拥着向贾母那荣庆堂去。

一队人紧追慢赶,终于到了门前熙熙攘攘的李家门前。

薛姨妈心知王熙凤进薛家是下嫁,也有些犹豫不决,唯恐被王子腾拒绝了面上不好看;随后又觉王家女儿因贾母的缘故名声受累,其他好人家未必肯要,此时他们家去求,也是帮了王子腾一个大忙。其他的还就罢了,最要紧的是,王熙凤外有羞花之貌内有雷霆之厉,若是她能约束住薛蟠,这不比什么都强?于是对一双儿女试探道:“不如先送信过去问问你舅舅的意思?”

“闭嘴!”王子腾气得脸上涨红。

许玉珩拿着桃子在衣襟上擦了擦,就往嘴里送,含糊不清道:“你要桃核,我能送你一筐!也只你们贾家能养出你这样买椟还珠的公子哥。”

贾珍先以叔称呼王子腾兄弟二人,待偏身入座后,听王家人提起贾琏、王熙凤的亲事,立时为讨好王家兄弟道:“两位叔叔,这事一准能成,你们想,老太太是向着二房的,她又喜欢凤丫头,怎会不答应这事?老太太早先被琏哥儿讹了好些私房去,又因琏哥儿栽了大跟头,哪里不肯拿着他的亲事拿捏他?况且,咱们贾史薛王四家是什么交情,两位叔叔兴师动众地登门,老太太唯恐断了跟王家的来往——跟王家断了,不也是跟薛家断了嘛,哪里有那胆量不听两位叔叔的。便是琏哥儿不答应,他能拗得过老太太?少不得要低头答应了。退一万步,若是对上了两位叔叔,琏哥儿还那样硬气不肯低头,两位叔叔就叫仁哥儿闹到许家门上去,贾家丢得起人,许家也丢不起。到时候许家自然……”

夫妻闲话间,便匆匆定下了王仁与楚如慧的亲事。

消息迅速传开,荣国府门前越发地鞍马稀少,贾母从贾琏处问明白林如海弹劾的那些个都是外省子弟,与荣国府不相干,便放下心来,依旧约束着贾政、王夫人等不得多事,安心地日日带着宝玉、湘云两个玩笑。

贾琏忙恭谨地答应道:“在外头我原不说这些,免得跟人起争执。如今是觉许家的姐姐们个个出众,不忍听五弟贬低她们才有此一说。”

“我虽不知,但琏二爷一定知道。”柳湘莲笃定道。

“我情愿留在老太太身边,一直伺候着老太太。”鸳鸯赌咒发誓,只觉贾母是还疑心她才要打发她走。

沉吟斟酌再三,贾母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葛魁道:“府上来了那么些亲戚,二爷且吧。”

柳湘莲不肯起,连连给贾琏磕头。

琥珀一边给鸳鸯、珍珠喂点心,一边哽咽着将贾母的话说给鸳鸯听。

王夫人回头望着肤如凝脂的元春,叹息道:“世态炎凉罢了,你不知在金陵时,便是你姨妈家的妹妹来老宅,也不肯给我请安呢。”

贾珍听说要清查账目,紧紧地皱着眉头,哪个手上有些权势的人能是清白的?又听亲近他的几个文字辈人在他耳边轻声道:“珍哥儿,叫他们分了吧,都是些穷亲戚。况且荣国府名声不好,何苦跟他们一起挨个骂名呢?你想想过年时,咱们贾家少了多少来往,还不明白吗?”

贾琏看一把年纪的贾代儒跃跃欲试,贾代儒后边站着的贾瑞双目无神嘴角含春,俨然是顺着进梨香院不知想到什么好事上去了。

贾琏笑道:“那样的也算不得好友,大哥就莫挂怀了。”与贾珠各自上了轿子,待轿帘放下,立时靠在玉色绿豆壳靠枕上,拿了茶经来翻看,略看了几页,见黎婉婷对那标点的运用还是不甚熟练,决心抽空了替她订正一番。

许玉玚笑道:“这怎能一样?一个是嫁进来的自家人,好坏自己憋着总没旁人知道;一个要嫁出去的,一露面露出这爱管闲事的性子,岂不是吓着了姑爷?老太爷说不叫她搀和进来。”见贾琏还在看,就道,“这是她拿给我们瞧的,老太爷叫丢了,大哥随手捡来又丢在我这。四哥瞧着有趣,就拿去吧。”

迎春才听说这事,但既然贾琏说了,少不得要附和一声道:“不知道姑太太喜欢什么,明儿个还要听老太太说了,才敢去库房里挑东西。”

“你告官就是,何必来我们门前冤枉人?没得你家小主人被中山狼咬了,反倒怪我们这打狼的。”赵天梁又气又笑,不免也佩服这老奴的胆量——不是什么人都敢到荣国府门前闹事。

司棋、林红玉尚小,虽知道男女大防却还不知其所以然,便齐齐望着贾琏等他说。

贾家坏就坏在人口纷杂,哪怕外省的贾家人坏事呢,也要被人算到宁荣二府来。♀总裁私宠缠绵妻而京城里的贾家人也不安分,譬如在家庙里闹出丑事的贾芹等,断然不能跟这些人为伍;且宁国府的贾珍、贾蓉父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谁知道那秦可卿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万一当真是窝藏的什么了不得的人呢。那贾蓉就算是没法子再袭爵了,好歹也是宁国府的小主人,叫他娶个连送儿子读书都要四处凑钱的人家女儿,且那女儿还是从外头抱养的,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一句话惊得赖二大了舌头,又觉贾琏打他的脸,就是打贾珍的脸,于是缩着头,只等着贾珍出面说话。

贾琏进了西间后,将身上披着的石青色猩猩毡脱去,打开一个柜子门看,见里头是贾母私产中的字画,草草地点了点数目,又打开另外一个,那柜子里放着个匣子,匣子里是用金子、银子在钱庄换来的会票子。

“迎春如今住在哪里?”贾琏看迎春已经换过了衣裳,料到她已经去自己的新院子看过了。

“老祖宗已经知道了,大老爷也点了头,琏哥儿过来写了字,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贾政心里怄得几欲吐血,想问一问贾琏去面圣时可听见当今如何说他,当着众人面又羞于启齿。

贾珍思量一番,也觉贾琏从两江总督府打听来的话假不了——毕竟是贾代善当初替贾政求来的官,圣人看在贾代善面上不会将那官收回去,只能赏赐给贾家其他男子了——当着贾政的面,自然要满口答应替他试探贾琏,可谁知许玉珩上了他们的船,日日与贾琏说些句读等云里雾里的话,贾珍要试探也没时机,贾政却是当他们正经读书想指点他们一番,谁知进了船舱,望见他们在锦绣文章上添了些乱七八糟的墨团,心里直说成何体统,也插不上话。

贾琏不知贾珠品性如何,但此时做官对他自己是弊大于利,昔日贾政就是急匆匆赶来金陵袭爵如今才被人看轻,他怎会急慌慌地重蹈贾政的覆辙?况且他是圣人嘉奖的孝子,哪怕举个孝廉,都有官做,只管笑道:“珠大哥哥是个真正有才华、真正品性高洁的人,叫他袭了官最好不过了。”

在门外略等了等,才见面如冠玉的贾琏穿着青缎衫子腰上扣着酥白的脂玉带头领着一顶翠幄小轿出了门,赶紧上前打千请安。

“自然要去见见二老爷。”成功的乐趣就在于看失败者如何垂死挣扎,贾琏笑着,并不看贾赦护着的银箱子一眼,甚至将林之孝给他的两千两也一并交给贾赦,神态坦然地就随着旁人去见二房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