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离开白云寺时,还频频回望,这一趟前来鹤倚峰,可以说是出奇的顺利。当年托管财物的先祖,确是个聪明的,因为他相信的是禅师们。这么久远的事,除了这些大师,别人还真信不过。

看到刚才还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瘐施儿,被仆妇捂着嘴,像死狗一样拖上马车,姬姒笑了笑,想道:一只雀儿立在浮云之上,随便什么风一吹就倒了。

谁真要他解释?

有了这么一曲后,姬姒面对谢琅时,变得没有那么敬畏了,也许是因为她觉得这人也就一俗人,也或许,是他看向她时,那总是想笑又忍住的表情,特别让她无法尊敬吧。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令得他的面容半边明半边暗,他垂着长长的睫毛,那睫毛遮住了那双总是温柔,温柔得仿佛总有许多怜悯的眼。

这时,黎叔问道:“女郎,大家都想亲自向你致谢,有的还想给你立长生牌,你为什么就不出去呢?”

这时的吴县,基本处于全县封禁的状态,县里面的人千方百计想出来,外面的人是万万不敢进去,一路走来,官道上那是半个人影也无。

一直到大船驶动,那青年还踩着扁舟站在一侧。

时值阳春四月,正是出行的好天气,姬姒与众仆一道祭过道神,又选好出的黄道吉日后,便上了路。

他似有什么东西哽在咽中一样,看着姬姒,薄唇嚅动却说不出话来。饶是月红再单纯,这时也隐隐地感觉到了自家女郎与周玉之间有不对了。

黎叔拿出二十斤栗米开了路后,巫的徒弟和妻儿便退了下去,把空间让给了这几个远来的客人。

原来,这个人连她求谢琅解荆州之危的事也是知情的,姬姒的眉心又跳了跳。

姬姒没有想到,主人不在了,他居然登堂入室,如今见到自己,还一派悠然,仿佛他才是主人一样。

小少年的这种羞涩,让姬姒觉得特别好玩。在她依稀的记忆中,这个孩子总是这样,她每次亲过他后,他许久还会捂着张烧红的脸一动不动。到了他十二三岁,开始懂事后,他会自己凑过来,等她在他脸上胡乱亲了几口后,再板着一张不苟言笑地脸走开,然后第二天那个时候,他照样一本正经地踱了过来。如果有哪一天她忘记了,少年就会冷着一张脸,不停地瞟向她,直到她记起为止……

不过,想来这一次事情会有一些变化。因为姬姒把郑氏父子送到了石氏家族的刀下,郑氏一家虽然只是普通豪强,她却可以把此事传于周玉他们耳中。周氏兄弟在朝中地位不低,时称良吏,借他们的手,或可免去这一场牵连了百万百姓的大劫难!

藏宝地!

姬姒刚刚来到自家庄园,便被门口那挤挤攘攘的人群给吓了一跳。

就着画舫头,谢琅奋笔疾书起来。他写好之后,一个壮汉从他身后走出,把那张纸绑在箭上,啪的一声射在了姬姒的左侧。

这个中年人声音一落,另一个马上大笑,“公望如此迫切地希望谢氏琳琅离去,莫不是害怕尔家小姑被他倾倒?”

可没有想到,一侧的周氏诸子比姬姒还要着恼,周峦更是直接沉下了脸。周玉依然负着手,只见他笑了笑后,淡淡说道:“她是黄帝后裔。昔日周王室称霸中原八百余载,凡称贵人,必为姬姓。其余的,不过是姬姓家奴罢了。”

想了想,那仆人使了一个眼色,向一人吩咐道:“去禀告夫人。”

随着荆离的到来,众人完全的沸腾起来。

她这句话含有机锋,前一个周郎,自是周玉本人,后一个周郎,却是名传千古的三国周瑜。姬姒这话把周玉比作周瑜,那是直白的称赞和奉承。只是一句话,既表现了她自己的才华,又表达了她的赞赏,这已称得上风雅,已完全可以与建康那些饱读诗书的贵女相比了。

姬姒抬起头来,她朝天空看了一会,转过头对着郑宓挺温柔地说道:“阿宓可能不知,这要知风向,得先看树叶,如此刻树叶向北边倒,那就是起了南风了。如今秋寒之季,居然刮起了南风,只怕天要下雨了。”

管事约摸三十六七岁,是在郑府呆了多年,这也意味着,他是看着姬姒长大的。

这也怪不得他们孤陋寡闻,这些人一生中去得最远的,不过是青山县,以往见过的最大豪强,不过是庄家那样的。这世间,权贵和庶民,那是宛如天和地。平素里,他们哪里听闻过,居然还有男人对男人感兴趣的事?便是姬姒,她的很多记忆也要触了才有,不曾触时,她也一样的孤陋寡闻。

不管是他的琴,还是他的画,都已韵味悠长,风格独特,确实是一家之作。

月红一双眼正在四处瞟,闻言小声回道:“是挺不得劲儿的。以前她们看到女郎,就像看贼一样,总想嘲笑几句,现在她们看女郎,就像看肉一样,闻一闻都觉得香。”

她问话的少年,年方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时,陡然见到姬姒这样的美人跟自己说话,他脸一红,慌忙抽出竹笛,结结巴巴地说道:“请,请,请用,给,给你都行。”

那里,有两个人正在下棋,其中一个是个光头和尚,而另外一个,却是一个白衣郎君。

见姬姒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庄夫人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傲慢地转过头,前呼后仰中上了马车。

压下心中涌出的喜爱,庄十三板着一张俊秀的脸,严肃地说道:“今天你表现不错,帮了我一些忙。”说到这里,他终是忍不住声音放软,温柔地说道:“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见见我母亲罢。”

姬姒一时又是悲凉又想冷笑,她狠狠闭了闭眼。

姬姒紧走几步,弯下腰把年方七岁的小弟抱了个正着,刚刚接住这个瘦瘦的,暖暖的身躯时,突然的,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动涌上姬姒的心头。

转眼,车队上路了。

姬姒一行人轻车简行,从青山县离开后,便径直朝荆州返回,一路上看到无数村落,无数县城,有的县城风景壮丽,有的山峰奇美,有的名人辈出,可姬姒等人不像那些名士,会因为这些而停留。如此半个月后,离荆州也只一半路程了。

卢子由眯着眼睛看着义愤填膺的村民们,一直没有说话。这时,陈十九等人围了上来,他们忙着行礼时,一个管家说道:“那个黄叟,家有二层阁楼,置有婢仆,其妻还着锦罗,要不是知道他只是个普通巫祝,还会让人以为是富豪之家呢。当初我还以为他有真本事才如此富裕。”

姬姒一笑,说道:“看来巫是明白了,既如此,那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

而在这种闷热中,东边的方向,又是一阵闷雷传来。三十来岁的护卫瘐沉朝东边看了一眼,嚷道:“又打雷了!一连半个月天天炸雷响个不停,也不知那地方被雨水淹成什么样了。”

。。。

姬姒听到这里,回道:“所以,这个文都与那位公主也是有染?”

“恰恰相反!”秦小草叹道:“若是那样,世间女儿不会这般推崇文都了。正是这文都被困了一个月,却一直与那位公主保持距离。据说,那一个月里,那位公主天天与他同宿同起,还几次拿剑架着他,可文都就是不肯碰她,后来那公主放他出府时,还失控地放声大哭呢。女郎你不知道,那位公主,可是个真正的美人儿呢,这么一位大美人倾心于他,可他硬是不为所动,整整一个月,面对这么一个大美人时时刻刻的诱惑和温柔,他始终不曾说一句话,更不曾有半分逾越。所以朝野都说,这文都既儒雅俊美,又心如铁石。”

姬姒听到这里,看向文都的目光也露出一抹赞赏,她目送着文都的队伍离去,缓缓说道:“我知道他为什么不碰那位公主。”

“为什么?”这一下,秦小草好奇了,忙不迭地转过头问道。

姬姒抬头看着远方的白云,徐徐说道:“他本是有大胸怀大才志的人,却不料被一个公主算计,成了为人诟病的驸马,但,事已铸成,也就只能认了。只是,要让他堂堂男儿囿于两个公主的争夺当中,沦为弄臣小丑一样的人,他必定是不屑的!”

姬姒的声音并不大,可这一次,她的话音落下后,旁边的大树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击掌声,“说得好!”

却是一个宽袍大袖的士族郎君走了出来,这个士族郎君面目俊秀,略显消瘦,当然,这种瘦,在这个时代,是一种骨秀神清的潇洒。

这士族郎君在背后听人闲话,却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他朝着姬姒微微颌,赞道:“小姑这话要是让文都听了,定当视你为知己!”

丢下这句话后,他也不停留,也无意寒喧,径自哈哈一笑,高声唱道:“春草暮兮秋风声,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减兮丘龙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那人放歌而去,直去得很远了,那一句“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的话,还有空气中回荡。

过了许久许久,秦小草的低喃声轻轻传了来,“这就是世间才子吗?权阀之重,怎敌才子之恨?小姑,要是能嫁给这样的男子,我这一生,那是什么也不求了。”

姬姒转过头去,她对着秦小草清秀的面容端详一会后,低声说道:“这是一个寒门子。”

不是寒门子,不出这样的悲声,唱不出这样的歌。既是寒门子,秦小草与他的距离,便不是那么遥远。

秦小草却没有听到她的话,她还在怔怔地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就在主仆两人喁喁细语时,前方的河道上,不知过来了什么人,四下的少女们,又是一阵尖叫欢喜声。

本有点失落的秦小草闻声回头看去,才看了一眼,她便朝着姬姒笑道:“女郎,咱们今天运气真不错,建康五美男,你刚看过了一个,现在又来一个了。”

“建康五美男?”姬姒好奇了。

秦小草哼唱道:“是啊是啊,有所谓南北两名士,建康五美男,都是春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