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众人欢呼起来,在船老大的连声命令下,大船开始转向,朝着河道中间驶去。

姬姒记起了荆州城里那些被她开罪过的大族,虽然,谢琅是放过话,可从来人走茶凉,谢琅离开荆州都这么久了,那些人私底下做些小动作,又哪里查得到?

周玉却没有说话。

姬姒深吸了一口气,断然说道:“走!我们去本地最有名的巫祝家!”

周玉轻笑出声,他依然不看向她,依然一双桃花眼乱飞,“原来阿姒一直在怪我?哎!其实阿姒多虑了,就算你不托人求情,我在荆县之日,荆州的那些无能之辈,也断断不敢为难于你。便是我离去了,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亦不敢为难你。”

黎叔沉默了,过了一会,他小声说道:“女郎,现在整个荆县人都知道你是周家妇,真没了牵绊,以后女郎又能嫁谁?”说到最后,黎叔有点悲意。

随着小少年脸上那个清楚的口水印浮现,瞬时,小少年那张俊秀的脸涨了个通红,他从鼻中出一声不屑地轻哼后,把头傲慢地扭了过去,只是那一对圆圆的耳朵,连耳尖都透出红了。

郑氏父子二百号人,一边不着形迹的打探,一边漫山遍岭地寻找。这种行为放在石县令眼中,那就是郑氏父子是冲着他的金矿来的!

当她翻到异兽蠃鱼篇时,突然看到右下角处,留有几行她爷爷那熟悉的字体“余十岁时,曾见祖父昼夜观一图,询问之,云:此是吾家藏宝地也。”

姬姒寻自记忆中的这支琴曲,离谢琅谱出原曲,实过了四十余年。四十年的风浪沧桑,再加上彼时刘宋王朝已走到了末路,出自荆州的一个寒门才子,站在这赤壁之侧,感慨时事艰难,便根椐谢琅的那支《赤壁歌》,大肆修改了一番。因为他心中郁郁,整支曲子虽然比谢琅的原曲还要华美,却过于伤感悲郁,少了几分磊落和寥阔。不过,因为原曲是谢琅所创,那个才子便把他修改过的这支曲,放在谢琅名下。也就是说,那个时代的赤壁歌,其实有两支,一支是谢琅原创,一支是姬姒昨晚所演绎的。

很快的,一个美婢拿着纸笔走了过去。

现在烈日当头,赤壁上下正是繁忙时候,朝着旁边一眺,孙浮叫道:“快看,那些都是纤夫。”

她语气温柔,明明是带着几分善解人意的平和,可这话一出,笑声却更响了。

姬姒暗暗想道:要不是周玉有言在先,这场景简直是最适合打脸不过。当然,这打的自然是她的脸。

荆县确实是热闹了,只怕周氏诸子都没有想到,区区一场宴会,竟然会惊动这么多的荆州世家。

过了一会,瘐沉听到她含着笑说道:“也好。”

郑宓是此间主人,她一开口,那些簇拥在她身后的几个少年少女便知道她不喜姬姒,一个个格格笑了起来。

与高兴合不拢嘴的婢仆们不同,姬姒这时挺郁闷的。眼前这满满六车的财物,看起来很多,可粮食也罢绢帛也罢,堆在那里吓人,可花用起来那是飞快。真正值钱的那一辆珠宝珍玩,却又万万不能露面……她家小势薄,既惧罗大头的余孽,也不想引来这些珠宝原来的主人的注意。所以,这一车宝物看着是好,在这荆州一带,却不到非常时候不能动用。

一时之间,瘐沉孙浮等人都黑了脸。

他拿过一个卷轴,把它抚平放在几上。然后,周玉侧身,朝着姬姒风度翩翩地说道:“这副《春山思远图》是在下一个月前所作,现还缺了几行字,不知阿姒可否为我填上?”

她情不自禁的脚步一顿,向身后的婢子月红小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儿?”

就在姬姒走下山坡时,上面,另一个有点耳熟的少年哧笑声传了来,“瘐兄夸大了吧?刚才那笛声我也听到了,惊艳是有,要说与长江美景并提,却也太过了。不说别的,上次我在荆县时,便遇到一个高手,她所奏之琴音,已近乎于道。比之刚才那华丽炫技的笛声,却是强得太多。”

原来,众人是顺着笛声而来,可这一上来,所有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亭台中央处。

庄夫人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她朝姬姒上下打量了一会,淡淡说道:“你是姬姒?”

一边给自己和姬姒敬酒,庄十三一边淡淡地说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挺博学多才的。”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去,在对上姬姒那水灵灵的,宛如波光荡漾的眸子时,他的心再次突突地跳了起来。

孙浮一怔,奇道:“说了啊,女郎出了这么大风头,当然要多加宣传。”

这时,那个小小身影也看到了姬姒,当下,他出一声欢叫,像石头一样冲了来。正好这时,姬姒也下了驴车,急急跑了过去。

姬姒连忙应道:“多谢。”

众仆的心事,姬姒自是不知道,她还在望着远方的景色,想着那场洪水。虽然以前的三场幻觉都印证了,可直到这场洪水也被验证,她才完全相信,自己确实可以看到旁人不能看到的东西。

于是,在一阵安静后,众村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说不出话来了。

黄叟闻言,脸色大变。那双看向姬姒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惧意。

而现在,她竟是看到了洪水涛天!

姬姒的脸一黑,转眼间,一个隐隐的念头却浮现在她心头:这个说法,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可是转眼,便又被姬姒自己否定了,她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想道:明明说了,这一世坦荡做人,怎么又行阴诡事了?

花园中,树木葱郁鲜花处处,姬姒才走了几步,便看到了那个一袭白衣的身影。

那厮也太俊了些,便是一个背影,也恁地华光逼人!

姬姒暗中哼了哼后,她脚步放重,徐徐来到了谢琅身后。

朝着正微闭双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谢琅看了一眼,姬姒一福,清声说道:“姬氏阿姒,见过谢郎。”

谢琅没有回头,他只是用那种柔和动听的声音徐徐问道:“阿姒为何而来?”

姬姒看着他,想了想后,她老实说道:“我带了十车草药。”

谢琅缓缓回过头来。

这人,仿佛天生就该长在阳光下,天生就能吸聚光线,真能让人一见之下目眩神迷。

来时,姬姒曾经想过,现在的谢琅该是多么烦恼。可她想来想去,就没有想到,这人还是这般气定神闲,还是这般风度翩翩。那种刻于骨子里,沉在血脉中的从容优雅,把他这个人烘托得都不似凡人了。

当然,这就是一个凡人。

也不知是想证明眼前这个可以轻易令得全天下的女子都相思断肠的郎君,并不能让她也痴迷了去,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对上谢琅的眼,姬姒突然灿然一笑,她眸光熠熠地乐道:“还以为能见到黯然神伤的谢郎呢,不意故人风采如昔,真是让人不太欢喜。”

姬姒这话是脱口而出的。

她把话一说出,自己便楞住了,而谢琅却是哈哈一笑。

笑过之后,谢琅轻叹道“这是死地,你一小姑,真不该来。”

他手一伸,示意姬姒在对面坐下,谢琅垂下眉眼,就着不远处传来的丝竹声,他动作优雅地给她斟起酒来。

也不知为什么,看到眼前这个华贵无双的郎君,亲手为自己斟酒,姬姒竟是受宠若惊。

这种想法又不应该了!这一世,她可不比任何人卑贱!

深吸了一口气后,姬姒端过谢琅递来的酒盅,她抿了一口,开门见山地说道:“谢家郎君,我还带来了一本书,那书叫《伤寒杂病论》!”

谢琅饮酒的动作顿住了。

谢琅抬头看向了姬姒!

姬姒还是第一次现,这个人的眼神,居然也有这么复杂又感动的时候!

看了她一会,谢琅把手中酒盅放回几面,他起身离塌,对着姬姒深深一拜,“阿姒,多谢了。”

姬姒嘻嘻一笑,她眉目舒展地说道:“先不忙着谢。阿姒此次前来,是想与郎君做一个交易。”

谢琅朝姬姒看来。

他的目光很有点意思,明亮澄澈中,隐隐带上了一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