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自前世记忆复苏以来,姬姒就没有这样快乐过。以前也不知是记忆的影响,还是别的原因,她一直有点阴郁,纵使笑,那笑意也难达眼底。幸好这种变化,黎叔他们都当是她痛失亲人,性情大变,只是暗暗担心。

在郑父和郑况的尸运回来那一天,姬姒合着大流去拜祭了一次。郑父和郑况是间接死在她的手中,面对那阴森森的灵堂,姬姒便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心里也是有着不自在的。

若论见识,她的父亲是远不如现在的姬姒的,所以,自那阵子头痛,前世记忆复苏以来,姬姒便不再留意父亲的见解。现在她睹物思人,倒是认真翻看起来。

众高士拊掌而笑,一个高士叫道:“妙,沧桑辽阔,真可谓一时绝唱!”另一个高士则笑道:“那日初听此琴曲,还以外是远古之音,却不料是那小姑子化用了子琰的琴曲。”

眼看着谢琅就要走上快船离去,姬姒呆了呆,夜风中,她几次张嘴,想要叫些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赤壁不远,姬姒干脆找了一处酒楼休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不紧不慢地赶过去。就这样,来到赤壁时,太阳已经开始西倾。

他负着手,便这般温柔地看着姬姒,这般理所当然地回答了众人一个姓氏。

她走下马车,朝着身后腿直打颤的月红命令道:“跟上!你既然害怕,见了人就不要开口说话。”

别院大门外,各家子弟都没有下车。那些意气风而来的荆县子弟,这刻看到后面络绎而来的荆州豪门时,哪里还有先下车的底气?

就在姬姒匆匆化好妆,换上衣裳时,瘐沉的脚步声再次传来,紧接着,他在外面再次说道:“女郎,周玉郎君不肯进来。他说,秋高气爽,正是人间好时节,如果女郎不嫌弃的话,可否陪他到楚汀山上走走?”

这时,几人已来到了花园之侧,左边百步开外,便是六七个身着华服,说笑正欢的少男少女。

第六辆驴车,则是此行最大的收获,满满一驴车的黄金古玩珍宝珊瑚玉器以及青白瓷器。这些东西,都是罗大头摆在庄园会客厅里炫富用的,每一样都来历不凡,也非常珍贵。

她还在结巴,她的丈夫已在一侧急声说道:“诸位误会了,小店之所以让郎君离去,并不是不待客,而是小郎实在生得太好了啊。”

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的是剑眉星目,俊逸过人的周泠,而随着他这一声好字吐出,琴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周振周峦同时鼓起掌来。

姬姒冲他点了点头,驴车入内。

姬姒站在一侧,忍不住又看了荆离一眼,暗暗想道:也不知我全盛时的容颜,比之她又如何?

一行人刚刚走上山道,便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清笛声。这笛声清越悠远,吹到高处,仿佛直入云宵,充满空灵逍遥之气,实是技艺高到了极点。

这时,一婢喝道:“你这小姑还楞着干什么?这位乃是庄夫人!”

姬姒所坐的地方,正靠近窗边,彼时,一缕阳光从窗口透过来,照在她粉嫩的脸上,映得那精致的容颜像能光似的,便是那脸颊处细小的茸毛,也在阳光下透着一种明媚。

与孙浮说话?

姬姒嗖地睁大双眼,她迫不及待地伸出头去,果不其然,前方三百米处,昂头望来的二大一小三个身影中,那小的,可不正是她的幼弟?

姬姒心想,我们四个,哪是能够照应别人的?这谢琅身为大贵族,明明是在帮她,却还把话说得这般婉转,真是一个好人。

她的话音一落,黎叔便高兴地说道:“正是应该如此。青山县的这一百亩良田,可是主母当年留给女郎的嫁妆。现在女郎只因姓庄的一句话,便要拿出自家安身立命的嫁妆换银子供他游学,确实不合适。”更何况,那个姓庄的对自家女郎也不见得有多喜欢……

村民们不敢说话了,里正连忙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回卢公的话,是巫祝说的,他说这半个月里青山县会连下暴雨。”

前面,姬姒端端正正地继续开口道:“当然不是玩笑。”

可是,等她再一眨眼间,那异象又通通消失了。

听到姬姒说自己的眼是桃花眼,周玉的俊脸却微微沉了沉。

在这个相术卜卦极为流行的时代,一双眼也被时人分为三六九等,上等眼,自然是龙睛凤眼,而桃花眼,因其轻佻多情,被列为下等。周玉在朝为官,也有人指着他这双眼说他轻佻,所以姬姒这话,却是刺了他一下。

见到周玉微有不悦,姬姒不但没有不安,反而在心中微微一笑。

刚刚打照面时,周玉那明显对她兴趣浓厚的模样,可不是好事。他恼了就好,恼了,她就心平气和了。

这时,周玉衣袖一甩,已率先提步。

他走出几步后,见姬姒还站在原地,不由缓缓回头,就这样斜睨于她,周玉轻声

问道:“真不愿随我同去?”

这句话,真是温柔得近乎威胁!这时的他,也不见丝毫怒意。也是,以他城府之深,怎么被她小小一句话就真动了怒?

姬姒对上他微眯的眸光深沉的桃花眼,想了想后,朝他绽开一朵笑容,露出小白牙说道:“周郎诚心相邀,姬姒焉敢不从?”说罢,她率先提步,走在了周玉前头。

不一会功夫,两人便出了姬府。周玉的牛车旁,几个护卫正侯在那里,看着大步而来的姬家小姑,再看着走在他身后,步履悠然,风度翩翩的自家郎君,护卫们低下了头。

这个时代,人和人之间,走路行事都有规则,在众护卫看来,姬姒身份明显低于自家郎君,还是个女子,可这样的人,郎君居然容许她走在自己前面,分明是宠溺至极。唉,只希望到了建康后,这个姬小姑能学会点分寸,不然那家里更要热闹了。

姬姒上了自家驴车。

一牛车一驴车,两列护卫簇拥着,这般走在冬日的荆县城里。望着天空白晃晃的太阳,一个护卫的声音传来,“都立冬这么久了,荆县的天气还这么暖和。难道这荆县就不下雪吗?”

姬姒这边,黎叔在那里回话,“下雪啊,当然下雪了。”

驴车中,姬姒却是眯着眼看了一眼天空,心下暗暗想道:明天就会下雪了。今年这场雪,只怕有点大。

不过这话,她自是不会说出来。这看天象测知风雨的本事,已汲及到道家的高阶次知识了,在这个道家方术颇为流行的时代,这种知识在关健时用,是能起到颠覆作用的,姬姒还不想无端端地显摆出来。

走了一会,姬姒看到前方的一个码头上,停着几只画舫,画舫中一个个华服男女进进出出。看到周玉过来,画舫里走出好些个人来,他们远远便朝着周玉叉手为礼,而一侧码头旁的牛车里,也有二个女子在朝周玉猛挥手。

又看了一眼,姬姒认出,画舫和码头上的那些女子,有荆州的倡伎,也有荆州城普通豪强家族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