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大人他们在等你。”纪惠温柔地说道。

“哦!?~”本来坐在那儿晒太阳的老伯,被这个身影完全遮住了。

想到这里杨仁不禁想起了韩霖,那个与他同岁,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一个农夫的孙子、一个铁匠的儿子,在不需要帮大人农忙的时候,他们经常嬉戏打闹于田间。还有一个他的青梅竹马,应该说是他们的青梅竹马,陈伊,总是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们俩人后面,他们做什么她都用真诚热切的褐色眼睛凝望着他们,好像这两个乡下小子就是她世界的全部。他们有时去河塘边用自制的简易小竹笼抓泥虾,不管手被竹片划破过多少次,他们都热衷于此。当烤出的小虾香味四溢地呈现在面前,他们总是既兴奋又自豪,特别是陈伊,她会特别珍惜的捧着两个男孩递给她的那只小虾,久久不舍得吃,虽然她每次都能分到起码一只。有时又会去山坡间的小林子里捕一些他们自认为很珍贵的虫子,或者玩探险游戏,再或者趁父亲不注意用铁匠铺的工具削两把不成形的木剑互相比划。这一切愉快的童年往事,都让他愈发想念韩霖。

西沉塔公道东至原来的北都边城甯苌之境,西连蒲青,横向贯穿长度达到赤炙国国土的三分之一,是条非常著名的主要商道。北陆统一之前,蒲青城是一个中立的贸易城邦,其西沿谢绿海峡,盛产各种海货、热性水果以及海峡对岸西陆来的各种湘物品。商人们在那里集结、交易,之后再将货物贩卖去东边各城。为了方便运输,蒲青城的中立同盟商会修建了公道,并且为了保护往来贸易的商人,沿途建立了许多哨兵塔,后名西沉塔公道。

老仆会在领着他回寝室的时候给小莫幽讲一些关于荣耀圣殿的故事。那些在幼时莫幽耳边回荡的细碎轻语,莫幽至今还记忆深刻。赤炙国的国王只在进行十分重要的仪式时才会来到荣耀圣殿,在此之前还需要神学院选定好五神吉历。莫幽从小也只看过一次,那是父王册封大首相。而相传北都王宫最早建成时候是没有荣耀圣殿的,所有的神圣仪式都是在赤红殿内举行,也就是拥有红龙大王座的主宫殿。但二世国王莫峰十分喜欢北陆最早的吟游诗人艾斯虞芽的长篇歌赋,所以他特别立下律法,但凡重大仪式举行,皆需请神学院高阶祭司吟诵。之后二世王修建了拥有第二把王座的荣耀圣殿和殿前优美得宛如活物的独角兽神池,好让高阶祭司们在举行仪式时列队吟诵于圣殿与神池中间,这样就可同时拥有天空、大地、水流、生命以及定律这五神的见证。

“姬!!姬!!”

连无名惊醒了,整个人在床上坐起,急促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湿透,肩膀上缠着绷带条。

“您醒了。”一旁传来一个女人轻巧的声音。

连无名的左手下意识的快速在床上想摸索自己的佩剑,但是除了感觉肩膀一阵刺痛外其他什么都没有摸到。说话的女仆从他床边的藤椅上起身,将手中织了一半的针线放下。她身着素朴的紫色花纹布袄,年纪不大,人长得很干净。

“您别动。”她边说边将床头柜上的水壶拿起,在茶杯里倒了一些水,然后将这杯水与一块干毛巾一起不慌不忙地递给了满头冷汗的连无名。“我去叫老爷。”说着,她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连无名环顾四周,偌大的房间内都是清一色的红梁木家具,桌子、椅子、床、厨。家具上摆满了各种画有图案的陶瓷器作装饰,墙上挂有山水画和古语写的吟游诗句做点缀,整个房间古色古香。

他咽了口口水,突然感觉口干舌燥,正想要举起手中的茶杯喝水,脑中突然闪过阿意递给他雷芽茶时的场景,瞬间顿了一下。

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连无名向房门的方向望去,那人出现在了门口,壁炉泛出的火光映衬着他微胖体型射出的影子,连无名一下子很惊讶,名字卡到喉咙口,却发不出声。

此人是连无名的好友,浦阳城富商杜几山。

“无名。”杜几山喊着连无名的名字,急切地走到床边,连无名的头突然有些嗡嗡作响,他开始极力回忆自己昏迷前的片段。这时,刚刚的女仆又带了许多人走进了房间,有的提着木水桶,有的拿着长布毛巾,有的拎着提篮盒。

“老爷,医师来了。”那个女仆对杜几山轻声说道,随后一个老医师挎着小木箱子走了过来。

“无名。”杜几山对连无名说:“你在我这里很安全,你先梳洗一下,然后让医师给你的伤口换药,再吃点东西,我们随后聊。”他说完,女仆便开始指挥进来的下人有条不紊的忙活开,倒水的倒水、摆饭的摆饭、杜几山对连无名点了下头,随后退出了房间。医师便靠过来,开始为他拆开绑着肩膀的绷带条。

连无名起先感到有些疼,不过脑中一片空白的他,像个木偶一般任由他们为他拆绷带、换药、擦身。

“吃点东西吧。”这个女仆的声音总有一种空灵的感觉,连无名回过神来看着她,她对连无名示意了桌上摆放着的热气腾腾的饭菜,“这里有套干净的衣服,你吃完换上吧,我在外面等你,需要的话随时叫我。”说完,她便转身向房门口走去。他突然有一种好想叫的念头,连无名心中现在有太多的疑问,却忽然在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仆的身上,感到了一丝安宁与平静。

走到桌前,上面摆放着他爱吃的回锅肉和辣炒鸡丁,还有一些蔬菜和一大碗角叶汤,连无名感觉肚子有些叫唤,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

吃过一些东西之后,连无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衣服上有淡淡的青草香味,好似那个女仆走过时身上飘过的味道。他走出房门,她正在那里等着。

女仆不声不响地领着连无名穿过几条铺着木质地板的狭长走廊,这地板铺的手工很好,走在上面尽然完全没有木头与木头间摩擦的响声。

她带着他来到一个被一众茂密的大树包围的露天圆形大花园,连无名抬头看见满天繁星,才知道现在原来是晚上。

花园内,几名侍女在那里弹着古琴,音色清透、优雅。杜几山正躺在一张摇椅上闭目养神。一阵晚风拂过脸颊,夹杂着花草的香气,沁人心脾。连无名看着静静站在他前面的女仆,她没有林雅姬般倾城的容貌,甚至可以说长得有些朴实,但却始终能让连无名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一份久违了的宁静,也许是最近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纷扰了他。

一曲终了,侍女们并未继续弹奏,杜几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起身,看到了站在那里等待的连无名。

他立马招呼下人搬了一个红梁木凳子摆在他跟前,并示意连无名过去。

侍女们抱着古琴踱着轻快的步子优雅地缓缓退下,取而代之的是下人们搬来的红梁木小长桌、端来各色果盘、取来香茶和美酒。

没有了琴声便听得这大花园内郁郁葱葱的草丛里传来的各种虫叫声。

杜几山也从摇椅上站起,舒展了一下筋骨,让下人换了一张宽大的红梁木凳。他穿着灰布长衫,盘腿在宽凳上坐下。

“无名,喝点这茶,这清毒的,医师说你体内还留有些许余毒,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杜几山抬手举壶,为连无名斟上了温热的香草茶。

一朵茶花随着茶水的漩涡在杯中旋转,连无名看得出神。

他和杜几山是很有深交的朋友,两人年纪相仿,曾一起在浦阳城里的学院求学四年,对对方有很深入的了解,相互知根知底,无论家世、朋友、爱好甚至是情感。之后连无名前去徽戌城习武,而杜几山则子承父业,在浦阳城中经商。

“无名,怎么样,从哪儿说起呢?”杜几山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甜酒,边摇晃着酒杯,边看着连无名问道。

从哪儿说起呢?连无名脑海中开始快速的回忆,和杜几山的四年学院生活之后,他违背了父亲的意愿,没有留在浦阳城帮助父亲打理家业,而是执意前去徽戌城习练武艺。连无名从小便喜好习武,母亲也十分支持他,因为他从小就体弱多病,母亲希望练武可以使他强身健体,摆脱病魔的纠缠。但之后因为父亲在浦阳城的木材生意越做越大,所以将他送去城中最好的学院,希望他学成后帮忙继续打理家业。他便是在那里认识了杜几山而结交为好友。谁知就在这段时间里,连无名的父亲在外恋上一名歌妓,他的母亲便终日在家独守空房郁郁寡欢,又因为爱儿常不在身边,最后终于得了心病,在家了却了自己的性命。得知缘由后的连无名便与父亲的关系变得很差,在与父亲大吵一架之后,他一走了之,转身离开了生活了数十年的浦阳城,只身前往徽戌。在徽戌城,连无名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武士,后又被一个“怪人”相中,交给了他一套奇怪的刺客剑法。而后他因一次机缘巧合,受到了当地月皇贵族之首林沉远的赏识,月皇族掌管和经营着赤炙国三分之二的马匹和信鸽,势力与财力雄厚,又因为与其女林雅姬交好,所以林沉远便允诺将女儿许配给连无名。正当连无名想回浦阳城与父亲和好并写信分享这份喜悦时,却得知父亲因为生意上遭人欺诈而一病不起,急忙赶回浦阳城的连无名只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父母的孝道连无名都没有尽到,这使得他悔恨万分,于是前往北都追查生意上欺诈他父亲的主谋。而他上一次见到杜几山,正是为了将父亲留给他在浦阳城的家业委托杜几山帮忙打理。

“还是我说吧。”

连无名刚刚想开口,杜几山已经发话了,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你离开后不久,皇城黑鸦蔽日的流言便传到了这里,于是我派人去打探你的消息,但因为进不了北都,毫无结果。之后听说政变被平息,国王莫林胜重伤不治去世,大王子失踪,二王子继位,有七名幸存的战士被封为王国之子,但是皇城实行禁令,任何人没有皇族的令牌都不得进出北都,各种传言真假莫辨,我只能边继续打探边派人日夜盯守你的宅邸,只要你一回到浦阳城我就能立马知道。”

说到这里,杜几山停了一下,他看了眼连无名,连无名正望着前方,眼神放空,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想什么心事。

“就在那个时候,我的人发现了一些事。”杜几山继续说道,他故意清了清喉咙,连无名回了下神,“嗯”了一声。杜几山伸手去拿酒壶,下人刚刚想向上来帮主人倒酒,被杜几山张开五指拒绝了,然后他故意不看连无名,边倒酒边说,“从徽戌城来了一个男人,好像是林雅姬的首席贴身侍卫。”

听到这里,连无名的脑子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一震。

“他好像和林雅姬,咳,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杜几山故意说的很轻,怕被下人听见,还悄悄地瞟向连无名。

连无名有些浑身发麻,鸡皮疙瘩已经竖起来了,他知道这个人,林雅姬和他提过,她和这个人背着她的父亲偷偷地相爱过,后来因为林沉远派他去西陆就断了联系,没想到他尽然现在回来了。

见连无名有些不知所措,杜几山接着说:“这还不是关键,之后北都来了一个人,那人是前大首相荀孝廉之子荀芷,他好像和林雅姬早就认识,在见过林雅姬之后,他留下了一队侍卫,就匆匆离开了浦阳城,没几天,林雅姬便带着下人回了徽戌,却留下了这队侍卫在你的宅邸,而这些人,正是那天袭击你的家伙。”

听到这里,连无名一惊,抬头望着杜几山,从北都一役,到留在皇城等待册封,然后收到林雅姬的书信,最后回到浦阳自己家中遇袭,连无名觉得没有一处是和杜几山刚刚说的有所交集,彻底的一头雾水。

“林雅姬一走,我便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我加派了人手在周边,之后你的册封昭告被送到了浦阳城,得知你居然是那七人中的一个,我幸喜若狂,以为北都留下的侍卫是为了保护你而来,但是没想到那天晚上你回来之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杜几山说着,从长衫里拿出一片纸条,递给了连无名。

连无名接过纸条,他看到纸条的边缘处,留有皇族的封印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