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意和竹情先前看过了谢嫮说一不二的手段,也是吓坏了,如今低着头也不敢说话,还有两个年纪稍大些的丫鬟也是略有紧张,另外那个婆子就更畏缩了。

谢嫮喊住了云氏,对她说道:

“你若当真不要我还,那咱们签契约就签契约好了,可不许反悔啊……我晚上来找你。”

别说是谢韶吃惊,就是谢嫮自己也很吃惊,因为在她的记忆中,上一世挨过打的只有谢韶,谢莘向来贤良乖顺,不会挨打,而她向来不服管教,父亲懒得打,因此谢靳只打过谢韶一人,没想到重活一世,第一次和父亲见面,就挨了几下打,这也是谢嫮怎么也想不到的。

那边谢莘已经背完了书,谢靳又考了几处要点,谢莘也都一一作答,谢靳这才点头,看着谢韶,谢韶赶忙收起了笑容,局促的走了过去。

翠屏和翠锦对视一眼,两个丫头的确是机灵的,看来也是在杂洗房吃了很多苦,被云氏挑中来伺候姑娘对她们来说就是大恩大德,来的途中她们还在担心姑娘会不会不收她们,如今听了姑娘的话,心中都是一喜,姑娘想替她们改名字,那就说明她是肯收下她们了,连忙磕头:

谢嫮有些意外的看着云氏,先前她只顾着对付面前的米粥,却没有发现云氏微红的眼角,还有眼底的淡淡青色,据谢嫮所知,云氏会哭主要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原因。

谢嫮想起了几个画面,谢家的几个姑娘在街上偶遇静安侯府的几位,其中也包括了李臻,因为大家年纪还小,男女大防还不那么严谨,就相约而行,路过一处天桥杂耍的,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从十几寸粗细的铜管中将身子折叠钻来钻去,柔弱无骨,李臻看的入迷,直夸那小姑娘身段柔软纤细。

突然又是一阵惊恐,她似乎想起来一件更加诡异的事情,回头看了一眼涵香,这个原本在谢嫮十四岁那年该被三老爷看中纳妾不成,活活给三夫人打死的涵香竟然还好端端的站在她的面前。

谢嫮初听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是置身云端的,直到万岁又对她说了一遍,问她愿不愿意,谢嫮才哭了出来,那一刻她真的是高兴的,只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没有白等,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你这手上涂的是什么?真香。”

谢嫮自己抬手闻了闻,说道:“娘也觉得香吗?这是前几日闲着无事自己瞎琢磨调制的,将牛乳煮过后,掺入庆余堂的琼脂膏,再加入红梅瓣、粉桃瓣,嫩杏瓣,梨白瓣汁液调色调香,并不难调,娘要是喜欢,下回我再调的时候,也替您多调一罐,可好?”

云氏又将谢嫮的手拾起来闻了闻,点头说道:“我闻着甚好。竟不知我的阿瞳还会自己做膏了。从前只见你日日夜夜的看书,不是作诗就是写字,闲暇时间多是弹琴弄乐,我还曾说你快变成书呆子了,如今看来,你这般通晓,定是从前读书的功效了。”

谢嫮莞尔一笑,小小的脸上再次漾出耀眼的光泽,叫云氏都不禁看呆,心喜极了,在她的眼里,子女自然是最好的,就是之前谢嫮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的时候,她也未曾觉得女儿难看,如今谢嫮的气色不可同日而语,脸上不那么苍白羸弱,身上不那么骨架惊悚,看起来就更加喜人了。

谢嫮见云氏这般盯着她,心中一动,便趁势说道:

“娘,女儿想学跳舞,如今这身子也太弱了,若是能多加练习,必然对身体大有好处。”

云氏微微一愣,说道:“学堂里不是也有教授仪态的老师吗?女子仪态之中便有一项是跳舞呀。”

“可是娘,学堂里的老师有那么多学生,府里的姐姐全在那里,老师如何会教我多一些?再说那温老师是宫中退下的嬷嬷,教的是礼仪姿态,练习的也只是寻常拉伸形体的舞步,女儿以为却不精妙,所以……”谢嫮竭力游说。

云氏却还有些迟疑:“可是,咱们家的姑娘也不是江湖艺人,学舞技总没有大用的,今后也甚少有场合能用,何必费那心思苦苦去学呢?”

“娘,女儿只想多学些东西,顺便强身健体。难道女儿有个健康的体魄,娘亲不乐意吗?”

谢嫮这是打定了主意要靠跳舞来增加体力了,自然对云氏百般说服。其实她也不是不能跳,可若没有舞师‘指点’她真的把那技能满满的飞天舞跳出来了,才会叫人疑心震惊呢。

想着先找个老师回来做个名声,将来就是有人看见她跳,也不会怀疑她是无师自通的妖怪了。

云氏看着面前花骨朵般的丫头睁着眼睛看着她,只觉得那里头清澈深邃,仿佛有一道黄金圈般吸引着她,这一瞬间,云氏甚至觉得这个闺女是妖怪变的,若是寻常人,哪里能有这样通彻灵透的眸子呢,看着就叫人沉沦。

最后,也许是谢嫮楚楚可怜的姿态,也许是云氏被她那句‘健康的体魄’动摇,反正,云氏倒是应下了这件事,说晚上与谢靳商量一番,她这么说,其实事儿就算是成了的,谢靳会管子女的功课,可是却一定不会管女儿学舞,这是云氏管的后宅事。

云氏走后,谢嫮心里也有些担心谢韶,倒不怕他卷了她的五两金子,也知道他这当口不会有事,就是怕他做不成事儿不敢回来。

第二天一早,谢莘就来了巽芳居,花意和竹情再给谢嫮梳洗装扮,玉绡就快脚走到了门边,对谢嫮行礼报道:“姑娘,二姑娘正往咱们这儿走,已经过了垂花门儿,后脚就该到了。”

这也是涵香走后,谢嫮给她们立下的规矩,有人来巽芳居,要事先就进来通传,无规矩不成方圆,经过谢嫮的好几次提点,如今巽芳居里五个丫鬟婆子也就不敢违逆了。

谢嫮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越来越好,她那精致的五官总算是显了些雏形出来,看着生涩稚嫩,但就像是那枝头的青丝浆果,尽管涩嘴,可闻起来,看起来却是顶顶清新的。

上一世的谢嫮也知道自己长得不赖,从后来她二十岁的‘高龄’还能被选入宫去这一点来看,就能证明一二了,不过,她也知道,所为外貌,也就是相由心生吧,上一世二十岁之前的谢嫮可没什么品德,不是说她道德亏损,而是说不出色,过于平庸了。她心底是傲的,可是身份也是没有的,没有身份,那就没有傲的理由,可是偏偏她又放不下那个身段,以至于,让身边的人都以为她不好相处,其实天可怜见,她真不是不好相处啊,只是不明白该怎么与人相处,有的时候她明明帮了人家,可是就因为嘴上功夫不行,还落下了埋怨,有些人明明没帮过人,甚至在背后还说旁人坏话,暗地里使绊子,可这些人就仗着自己嘴皮子好,表现和善,却偏偏混了个好人缘。

当然了,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是要靠缘分就是了。

就好像谁也没料到,她这样一个脾气孤傲,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子,竟然能在那样冷情狠戾的尊上面前平安伺候了十多年。

而她要说的,就是和尊上这份主仆缘分,比她出色的奴婢自然多如牛毛,可是尊上放着她在跟前儿伺候,未曾提起假手他人,这就说明了,她天生就是给尊上做奴婢的,有了这天生的奴缘,谢嫮身边的人一茬儿一茬儿的换,可就她屹立不倒,看周围云卷云舒,跌破了很多人眼镜儿。

不过,谢嫮自问对伺候尊上这件事的确尽心就是了。少说话,多做事,做好事,这就是她的秘诀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奴婢也是有学问的,此刻先按下不表了。

谢莘被玉瑾请入谢嫮闺房的时候,谢嫮也穿戴整齐迎了上来,笑得像是初升朝阳中,枝头最娇嫩的那朵沾着露水的花骨朵儿般,粉意盎然,纯洁清澈。

“我好了,劳烦姐姐来喊我一道,明儿我去喊姐姐。”

在她刚醒来的时候,谢莘刻意喊了谢衡她们来点醒她,谢嫮就对这个讨厌不起来了。

谢莘也是娇嫩美貌的,听谢嫮说的客气,对谢嫮伸出了手,说道:

“咱们还是这样,谁先起来,谁先来叫,从前你是不愿与我一同去学堂,如今愿意了,咱们姐妹自当要亲近的。”

“嗯。”

谢嫮连连点头,果真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般搂住了自家姐姐的胳膊,有点娇嗔,有点撒娇,总之把谢莘哄得直笑。

两人一路说笑,就去了侯府东侧院的玉瓶斋中,玉瓶斋的斋主叫做颜九卿,她说过,女子当如玉瓶,挺拔不阿,玉质精粹,便以此来命名,颜九卿是我朝少数几个盛具才名的女傅之一,所谓女傅,虽说也有男子之文采雄略,可是却因生做女子,命中注定不得入朝堂,而只空得女傅的名声,红过那么几年之后,也终究逃不脱嫁人生子的命运,至此,比普通妇人多几分才气,有的才高八斗的女傅婚后能放下身段傲气,也有过的好的,但像是颜九卿这样的,从生下来就不知道服软是什么意思的女人,即便才气通天,最终也只能落得被休弃成下堂妇的命运。

辗转来到谢府做了西席,曾经心比天高的女傅,如今也只能迫于生计,做了勋候府中教授女业的导师。幸好归义侯对颜九卿这个西席老师还是很客气的,勒令府中子女皆须静听颜九卿的教导,以她做文学榜样。她是教授府中女子国文诗词的,还有其他教授仪态,声乐,蚕桑织布等先生,以颜九卿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