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当中,最吃亏的还是裴行俭,‘黑脸明府’的外号莫名其妙的就流传开了。从这个外号就能看出来,百姓是有点怕裴行俭的,实际上救灾三人组里,裴行俭出力最多,干实事最多,但不走运的是,他干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萧庭苦着脸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小子年纪轻轻,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文也不能七步成诗,武不能上马杀敌,家中还有个妹子要养活,其实很缺钱的,自然是盼着天将横财喽。”

孙思邈眼神一闪,笑呵呵的说:“世人都道神仙好,神仙高高在上,受人敬仰,享受香火,别人打破了头都当不得,你年纪轻轻的却好像很怕当神仙的样子,这是为何?老夫倒是很好奇。”

跟着孙思邈出来帐篷,摘掉口罩,朝一处开阔无人的田埂走过去。

一二三,变!

于是之前的那点警惕之心已经荡然无存,点点头沉声道:“既然是误会,自然不必再提。这位壮士倒是好手段,日后若是有机会,跟我去当兵如何?”

孙思邈后面紧紧跟着个三十岁左右的黑脸汉子,圆领袍衫,青布幞头,一身的便装,腰上挂了把唐刀。这人脸虽然黑,却长得俊,一张国字脸线条硬朗,跟刀子刻出来的似的。

一人一碗,不许多吃多占,大部分的汤留给了伤员,鸡汤鸡肉鸡蛋正好给伤员们补充营养。伤员们躺在帐篷里,妇女端着碗在一边喂,一个牙都掉了的老头子吸吸溜溜的喝完一大碗,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一脸满足的睡下了。

“傻丫头,这东西在哥那,两文一碗,不是啥好东西。尽管喝。尝尝看味道,哥也很长时间没做过了,不知道味道如何。当心烫!”萧庭呵呵一笑,一碗后世早点摊最常见的沙汤而已,和豆腐脑并称早点双宝。

望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四头野猪,萧庭不由对熊二刮目相看。这家伙身手何止是不弱,简直就是恐怖,徒手放倒野猪的家伙,要是宰人还不跟玩似的,人才啊!

萧庭不让他们靠近埋死人的地方,但却不会阻止他们祭拜亲人。

“为啥要蒙脸?”牛老汉不解问。

这还能看不见?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地龙那是什么,那是神兽啊,就算是有千军万马也不是地龙的敌手。可是地龙这次竟然连一个人都没能伤到,还有比这更能说明问题的吗?

他头都要炸了,人是要救的,但他绝不想被老百姓捧成神仙,爬的越高跌的越惨,等自己被奉为‘真神’的时候,接下来就等着死吧。

“小郎君言之有理,老夫差点误了大事。”牛老汉被忽悠的一缩脖,心想自己一把年纪算是白活了,小郎君说的是,人再强,能强过地龙去?若是真的做法,那不是和地龙叫板吗?

地龙那可是神兽,传说中地龙潜于万丈地底,一般凡人肉眼凡胎,根本不可能看得见地龙,只有神仙练气士才能望龙气识地龙,萧家小郎君咋就那么肯定地龙还会来?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萧庭失魂落魄的走回萧淑慎的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管不了了,不管了,你们要死就去死吧,我不是上帝,救不了那么多人。”

……

“是算学,但同样也是兵法!”萧庭语气笃定,望着裴行俭的眼睛,气场强大,连珠炮一般问道:“若让你带两千骑兵进行深入草原偷袭敌人后方,大约要三个月时间,你临走之前,连自己部队这三个月大概要带多少粮草、多少军械都不知道,结果你要么不到半路就开始啃草皮,要么粮草带的太多打起来军械不够了,那还打个屁的仗?是,我也知道名将往往都能打出不可思议的胜仗,霍去病一支铁骑打的匈奴哭爹喊娘,可你要明白霍去病只有一个,并不是人人都能按照他那种打法,你将来可能统帅的,也不是一支骑兵,而是一支庞大的部队。兵者以正合,以奇胜,连后勤保障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正奇?诸葛武侯说过,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利,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算学其实就是阴阳的一种。守约,你想要当误国误民的庸才,还是一代名将?”

自然是名将,没有人愿意当庸才,但仅仅这一个算学的问题,似乎还不足以让裴行俭完全服气,毕竟不仅仅他不会算,就算把朝廷中那几个老帅拉过来,也未必会算,难道他们就不是名将了?

“那我再问你,高句丽、百济、新罗三个小国,明明国力不如我朝,为何我朝却总拿他们没办法?若是换成你统兵,击败三国之后,怎么样确保三国不再生乱反叛?”

“恩威并用。”裴行俭说:“以兵势威慑之,以恩赏笼络之,以法度约束之。”

萧庭无所谓的耸耸肩:“哦?朝廷对于突厥不就是恩威并用嘛,还不是三天两头就有叛乱?西征大军干什么去了,不就是平叛去了?这你又怎么说?”

“那修齐以为该如何?”

“这就涉及的比较多了,文化洗脑、经济侵略、人种优化也就是屠杀,甚至支持三国互斗,狗咬狗……方法很多,但都不是孤立的法子,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说完的,正如你说的,总要随机应变才好。”

萧庭最后总结:“守约,总而言之,你我还年轻,来日方长,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哩!”

裴行俭之前的得意神情已经没有了,一脸的严肃,沉声问:“这都是逍遥派的兵书上写的?”

“算是吧,我逍遥派创派祖师就是兵法家,他老人家天文地理阴阳数术无一不通,尤其精通算学,据说算学研究到了深处,可算近人心战局,天下大势,端的神妙无穷。你若是想学,大灾之后我都教给你。”萧庭道。

裴行俭大喜过望,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抱拳一躬到底:“修齐恩德无以为报,受裴行俭一拜!”

萧庭哈哈一笑,扶住了裴行俭的胳膊:“守约兄客气了,报恩什么的话,不用再说,有空请兄弟去平康坊吃吃酒不就得了。”

男人之间有很多可以拉近距离的话题,平康坊就是其中之一。不远处,众差役大感诧异,怎么又扯到平康坊去了?莫非明府是男女通吃?佩服佩服……

一路上无事,裴行俭的心思始终纠结在‘两千步骑半年要多少粮草’的问题上,憋着较劲了心思独自算了两天也没个结果,最后实在忍不住,向萧庭请教。萧庭随手折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出两行奇怪的数字,写写画画的一阵便有了结果。

裴行俭抱头在一边冥思苦想,研究萧庭列出了二元一次方程,神情瞬息数变,时而皱眉不语,时而不住的点头面露惊诧,整个人有点疯魔。

好不容易把分粮食的问题给裴行俭解释清楚了还没歇一会,孙思邈又过来了,拿着个小本子,问:“修齐,这一路上我都在琢磨,你在卧牛村用的石灰法和口罩阻止疾病传人,可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呢?”

萧庭挠挠头,这关系到病菌传播的问题,但这年头人连病菌是什么都不知道,细胞之类的就更别提了,如果从科学的角度解释,在别人听起来,反而不是科学,而是神学了。

“恩,老神仙,这个尸体腐烂之后,有尸毒,您知道吧?”

“不错,瘟疫的起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尸毒传给活人,难道那石灰能克制尸毒?”

“恩,我师父说了,所谓的‘毒’,说到底它也是一种病,只不过是很猛烈的病罢了,所以在我们师门,一把把尸毒称为‘病毒’。其实除了腐烂的尸体,不干净的水和食物中,也有病毒。”萧庭尽量把孙思邈朝自己的思路上带。

“对,这个老夫也知道。也就是说,产生瘟疫,是因为毒……恩病毒的传播?”孙思邈不愧是医学专家,专业知识一点就通。

“老神仙说的太对了,所以只要防止病毒传播,就可以防止瘟疫蔓延,那么问题就来了!”萧庭摊开手,像一个老师一样发问:“我们现在就要搞清楚,病毒是怎么传播的?”

“怎么传播的?”孙思邈立刻问。

萧庭想了想,干脆换一种思路,用一种这个年代人可以接受的方式去解释细菌传播问题,“我师父认为,是通过动物!比如一只老鼠,它咬了一口有病毒的肉,老鼠也就带上了病毒,那么它再去咬其他人,就能把病毒传染给其他人。其实不知是老鼠,很多虫豸之类的动物,也会传染病毒,比如一只跳蚤,一只蚊子,都可能。您走遍天下,应该可以发现,凡事瘟疫蔓延的地方,都会有大量的蚊虫鼠疫出现对吧。”

“病是由虫子传的,而不是人和人之间传,虫子只是起到桥梁的作用?”孙思邈抚须点头:“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修齐的意思,是石灰能杀死传播病毒的虫豸?而并不是克制病毒本身?”

“对!病毒本身是没有生命的死物,一段时间它自己就会消亡,只要控制住了传播病毒的途径,瘟疫就不会蔓延。”萧庭吁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师父年轻时候,也喜欢炼丹,偶尔发现堆石灰的房间里,竟然从来没有蛇虫鼠蚁之类的,所以才想到了这个用石灰克制瘟疫的法子。而且石灰有一桩好处,它可以磨成细细的粉磨,就连那些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子也能杀死!”

“哦,老夫懂了!其实口罩也是这个道理,用麻布挡住嘴,就是为了不让那些漏网的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子,爬进或者飞进嘴里,对吧?”孙思邈试探着问。

要不说人家就能是神医呢?萧庭一拍大腿:“中啊,老神仙,这道理我用了九年才明白,你老人家半柱香就懂了,修齐甘拜下风!”

老头子抚须长笑,“照这么说,不仅仅是瘟疫,很多会传人的病,都是因为这个缘故,老夫回去便让人做一批口罩,日后大唐医者行医,都佩戴口罩!”

“其实口罩的作用很多啊,用来保暖也可以。”萧庭笑道:“麻布的效果不好,如果用棉花就更好了。”

“棉花?修齐说的是棉桃开的花吧?棉桃一向是用来观赏的,一株棉花才开那么一小团话,用棉花做口罩,只怕太昂贵了,一般的医者用不起,老夫的园子里倒是种了几株,花白如雪,好看的紧。”

观赏?棉花仅仅用来观赏,这也太浪费了吧。萧庭耸耸肩,棉花能做点啥呢?在大规模种植之前,好像啥都做不了。不过早晚要去孙思邈的庄子上看看,听说他府上有个‘仙草园子’,里面种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花草植物,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