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去吧,不会给诸位添乱,我只想帮你。”元灵均急忙解释。

“你四姊怀了身子,产期还有两三月。人老了,也就这点盼头,要是你二人也能赶早让我抱上孙子,为父的就心满意足了。”

“过多食物会导致腹中大量积食,腹胀难忍,这种情况既然有了前例,就不该出现第二次。”渠奕语气颇是严厉,手上动作却不停。

她虚起眼睛,呆呆地看向薄而透的窗纱,支腮发愣。卫士们执锐走过,在窗上留下一道道剪影。

但大家也要停下来用食,日落后就闭目歇息一两个时辰,又匆忙上路,一路走来,他们没有用到备上的营帐,偶尔还会在狭窄的山林小径穿行,因为赶时间,她选择抄走捷径,但捷径比她想象中的更加逼仄难行,元灵均就命张仲恕带着仪仗车马继续走官道,自己则只带上小队人马。

“不是的,她为了控制我,不惜全力阻止我去临安。”绝对不是樊姜说的那样,元灵均心想。用手凿打着额头,把樊姜说的话反复咀嚼着,仍不信太女——她的长姊、未来的女帝真的如君父所说,会借此机会除掉她,元灵均想到的是,太女软弱,感怀情谊,最多把自己押作人质达到制衡常山的目的。

张仲恕褪下斗篷,和林缜把袂走进客室,在茶几相对坐下。

“闭嘴!”元灵均拔下长簪,赫然挥刺向树干。

跪在身后正梳理头发的鲲娇停了下梳子,笑道:“小婢会梳所有的发髻。主君是长大了,知道爱美了。”沾上一点桂花油,继续梳理。

想到太医将积食当做喜脉,樊贵嫔竟有被人随意戏耍的耻辱感,一时半刻还无法接受,她咬牙道,“太医署这种昏庸之辈还有脸食王廷俸禄,实在该死。看来太医令在那里的位置是呆得太久了,是时候换几副新面孔了。”

待她哑奏一曲后,渠奕道:“大王,臣有话要说。”

主君何时变得自暴自弃了。鲲娇悲愤欲绝。

樊婴也曾是“常山七郎”之一,今非昔比,自王廷事变后,当初情深意重的“常山七郎”不复存在,无论是跟随父辈的抉择,还是着眼于家族利益,还是权力高官的诱使,常山七郎正式分路扬镳。呼延宗岚随定远将军岑邈驻关南境,樊婴、张宝、朱隐站在了樊家背后,陆遥雪、关整、符飘跟随林缜等父辈老臣的脚步,走上了扶持常山王的道路。

这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就算能走出大殿,也走不出内庭,即使走出内庭,也走不出宫门,她被该死的门门窗窗锁了个严实,有门甚似无门,只为了困住一个半疯癫的大王。

前方大殿里,太医和医女神情慌张地退出来。

在大殿中,樊贵嫔让人竖起一道宽大的粗绫绢障,常山王躺在绢障内,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里面的人能清楚看见外面的情形。

她怎么这么不识趣,怎么还不走。元灵均踟蹰一会,当着那人的面费力地脱下水淋淋的蓑衣,再抬脚踹得老远。

渠奕听出了她的意思,大声制止:“凭自己的心思做事,只会适得其反。想必王师也多次劝过,你在朝中根基尚浅,与贵嫔分庭抗礼太轻率,实不可为。”

“他人呢?”饭食还算可口,冰凉的果浆飘着阵阵甜香,元灵均胃口大开,奋力刨着糒,忙得不亦乐乎。

还没见到准确预测降雨时间的神人,元灵均很有兴致:“多亏殿下信中提及的神人啊。改日召他来,我想看看他是不是长着天眼。”

女公孙有三好:好酒,好肉,好打仗。

元灵均疑惑地瞧了两眼,腮帮才慢慢咀动起来。“姑母从何处过来的?”元灵均慢慢放松警惕,往嘴里塞食物,还不忘盘问姑母的来去。

“公孙、公孙梓犀?”

倒霉透顶了,上面只说贵嫔遣派一名朝官下来协助治旱,至于是谁,一点风声都没透露,也不了解那位朝官好不好相与?品行如何?在他们惶惶不安之际,督办协助的朝官悄无声息地到了郡斋,把一干郡官炸得晕头转向,来的是常山王,是常山王!这下子好了,全郡几十号官员每天得准时上下直,提着脑袋做事,谁想草草应付都是捱板子的相。

天下人说,渠奕是浊世凡尘中的兰,元灵均是不问世间疾苦的俗人,只因一句戏言,天壤地别的二人被紧密捆绑。

赵桀看着左臂上的手,愣了半晌,无声地饮着茶水,许久才说了一个“好”字。

这对年纪相差数岁的夫妇已然站在了最高的地方,一同接受万人注目,接受世人的祝贺。

马车平稳地驶在巷道上,周围安静得只闻见车毂滚动的辚辚声,一直驶入宫城。从王师府到王宫的这段路程,樊贵嫔一言未发,元灵均心中忐忑不定。

鲲娇突然反应过来:“主君,您还病着……”对侍女的劝诫,元灵均全然不理。

盯着死气沉沉的脸,元灵均骤然清醒,惊惶地退开,烫手般地抛开短剑,蜷缩在榻侧嘤嘤低泣,拳头塞在口中,表情极其扭曲苦痛。

“很好。嬷嬷出来后,如果点头,表示可行事。”

般石离开不久,外面暗沉下来,侍女们仔细地点亮了每处角壁的灯烛。主君不喜欢大殿黑黢黢的,临光殿在油蜡方面的开销十分庞大,近乎奢侈,民间有言:王宫蜡烛当柴烧。

“公子莫再往前去了,豺狼虎豹多不胜数,公子岂能全身而退,更恐有性命之忧。”老者一拜,慷慨激昂,“史书明载,夏有昏桀,商有暴纣,周有幽王,万古引以为戒,时刻鞭挞各朝君王臣下,遇上一二不可教化的君王,恐他伤及无辜,倾覆社稷,危害黎民,这样的君王再多的能人贤臣也无力挽救。”

坊市街道一片混杂,人群仓皇避走,不远的地方,马前卒高声吆喝,扬鞭催马过来。

三人围着小几坐下,家僮送来烫酒,元灵均抿了一口,想起还有一人,便朝身后喊道,“进来呀庾卿。”

然后,君父问:“你真敢割下去吗?”众目睽睽下,她吓得哇哇大哭,最终以逐出临安作为收场。

“大王,您在害怕?有时候杀戮也是救赎,是仁善之举。那并非你的过错。”樊姜抚摸着珠子。佛主能让人保持镇定,看清眼前局势。

“真败兴,驾前为避免失仪,天大的事都该忍耐,昏厥也就罢了,竟溺了一身。”

“叫什么?”元灵均将青铜剑丢在几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元灵均一路骂骂咧咧,刚回到王宫,崇阳殿宫人又来传达,贵嫔请她去结绮堂一趟。

“主君,水已经煮好。”九万提壶过来。看向一脸平静的九万,元灵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攥疼的手,慢慢喘了一口气。

元灵均挥挥拳头,以示不满,九万庇护左右,区区大花猫如何近得了身。元灵均大步向前,姿态俨然是登顶赏景的游子诗人,时不时看看早生的春花,再或是折一条刚抽芽的嫩枝把玩。然而,世间哪有她这样一脸怨相的踏春诗人,只到了半山腰就累得吭哧吭哧,满头是汗。

“大王,从明日起,临光殿内需一名童男服侍,至于合适的人选,我会召集选中之人让您过目。”樊姜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那人脸上,他一直微笑着,却连眼皮都未抬起过。

渠奕低首一笑,元灵均在他怀中睡去,睡得极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