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帝转向渠奕,目光恳切,“朕就将元灵均托付给你了。从此刻开始,她已是你的妻。”

“儿臣深感愧疚。”太女低伏在地,挥泪如雨。

“先生,您怎么了?”

“怎么说?”元祐帝难得有兴致听下去。

小丫头挺记仇的,该不会她是为了报复才强行与自己联姻。元灵均抽抽鼻子,一副“就是讨厌你,我们互相生厌好了”的模样,还偷偷朝他挤眉弄眼。渠奕故作没瞧见,其实他一一看在眼里,但笑不语,手指轻抚垂在膝边的一组佩玉。

鲲娇望望天色,空气中湿气颇是深重,弦月挂在天边,露出浅浅的形状。她嘴角微弯,不禁拢紧衣袖,疾步走起来。

“这么多,里面装的全是吃的吗?”说着元灵均要打开盒子瞧,老嬷嬷怕客人感到难堪,赶紧把盒子抱下去,元灵均扑了空,不满地瞪着她,“这都不行啊。”

另一处室中,两名素衣青年对坐棋盘,杀得难分难解,白子落定,黑子紧追其后,谁也不肯落下风,围观的几人目不暇接,暗暗呼喝,只见棋盘上布局精妙绝伦,无一丝破绽可寻,偶尔有一二堪破棋局的人,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并非意气用事,在东海我曾察过账簿,漏洞百出,明显是做过了手脚,只是苦于证据不确凿一直不敢确认,直到见驾前遇到了六娣。”

正对面,向着窗内大声嚎嚷的少君委屈而倔强,却又耐着性子,似在等待有人去挽留。

大冷天居然跑到如此高险的地方看红梅,儒士一定是疯了。对鉴画一窍不通的元灵均暗暗咋舌,从女宾的交谈中得知,徐春月临摹的是般石画作中的代表作。

曹公主没有立即表态,盯着圆圃里含苞待放的花木。今年的秋华来晚了,迟迟不见花开。

“陛下!”茂生倒不是吃惊,只是觉着陛下提起此事为时过早。

燕婕妤状告悍女行凶伤其侄子,但根本没有弄清事情缘由,便因维护亲情丧失理智,带着满腔愤怒在御前痛诉,请求皇帝替燕家做主。此绝非明智之举。徐皇后闻讯赶来,表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内心却无比欣喜跳跃。只怕今日过后,燕婕妤再也构不成太女的威胁。一个空有美貌毫无头脑的女人,皇帝眷恋她,是图一时新鲜,她的胡搅蛮缠和不理智迟早让皇帝感到厌倦。元灵均倒是轻轻松松帮了太女的大忙,把这种可能性提前扼杀。

一名披头散发的华服少女脚踩压在少年人的胸口,抡着巴掌揍人。少年的家仆惧于此女威势都站得远远的,瑟缩着挤在墙边,他们的少主人已经血肉模糊地趴在地上,无一人敢去阻拦。

“年少时我立志要做育人子弟的教书先生,后来同室操戈,为保性命投笔从戎,当了打仗的将军,造化弄人,却造就了英雄。”

“父皇,您看六姊又做了什么。”陶公主气得跺脚,回到灵堂内对元祐帝一阵痛诉。

使者神色仓促,还未褪去雨氅便先向元灵均行上一礼,“大王,公主的棺椁将于后日抵达京师。”

太医反复交代掌管膳食的女官注意陛下的饮食,元祐帝嗜辣,饮酒如水,实在不是好习惯。言罢,他扫视了一眼密不透风的大殿,望着黑压压的人群,皱起眉头,“人杂气浊,不利陛下休养,还请太女公主改日再来视疾。”

帮不上半点忙的官员在旁观战助阵,偶尔和坐在矮窗下的青年抱怨几句。

“你知道我要去临安而不是别处,实在会让人多想。为何要与我同行?”路上行人又不止他们这一队,元灵均不解,看看九万,示意他不要太紧张,又看向青年人。

老妇人本无情绪的脸在看到来人那一刻,目光堪堪停留在当中那人身上,手中的碗倾出茶水也没有丝毫察觉。

小女儿躲开她的手跑出去,回过头狠狠瞪她,“我有名字了,我姓元,名灵均。”

夜已经深了,周围传来几声虫鸣。

“托徐娘子写的表明书。”赵大郎道。

“啊!也太粗心大意了,那赶快去找呀。”元灵均揉着眼睛,哈欠连天。

“你就是赵大郎?”

“习字要做到‘心静’二字,心浮气躁的毛病一定要改。看着为师就能写完吗?写不完今晚别想睡觉了。”

“常山王好乐,对宫下乐伶多有恩赐奖赏,这条路径最为合适。”当旁人问起他为何如此执着地做这件事,钟翠管这样解释道。

“你真的叫六娘?”严玉管不依不饶。元灵均终于抬起下颌点了点。

房内焚有艾草,烟雾缭绕,气味浓烈到刺鼻,不少蚊虫为了逃命嗡嗡逃窜。元灵均用力吸了吸鼻子,打出几个喷嚏。

“那没什么好看的。”元灵均摇摇头,一路走一路大喘气,钟翠管只好推着她的背上山。

“不是,母亲……孤并未多想。”

如果一定要有人为此而死……颈后发凉,仿佛一把刀刃正架在元灵均的脖子上,她甚至能感觉到肌肤表面的寒意正一点点沁入心扉。

童男子,实为面首,但在宫廷中,他们有另外的名字——侍君。

在老宫人口中能略知一二,元灵均虽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王候,但侍君早在太宗皇帝朝就已经写入礼制——侍奉女王的童男子需出身良家,精挑细选后受宫廷教习训练,而后层层筛选,最终留下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内廷,他们共同的任务是以凭自己的美貌和才能亲近天潢贵胄,亲授秘事,诠释闺房乐事,以及繁衍后嗣。

皇家的规矩庞大繁冗,且可笑至极,即使是太女和东宫殿这对感情深切的尊贵夫妇,也无可避免,太女曾和不同的童男同房,直至婚后因为东宫殿的妒意才逐渐终止。

她可以容忍破坏元身的男子存于人世的,太宗皇帝为何要定下如此不近人情的祖制,来抹杀属于君王的回忆。

“灵均,你是幸运的。千百年来,向来是男人决定女人的命运,但于你我,这种情况会发生改变,总有一天,天下人会看到,女人能自己掌握生死,不必事事依附男人。”

元灵均恍若未闻。落红不是无情物,但殿门外的红杏飞花让她感到深宫的森然和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