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说的是说驭下之术,只是不自知。纵观古今,没有几人能二者兼顾,但凡做到这两点的,贤明之人匡扶天下,昏聩之人为祸社稷。常言道:忠言逆耳利于行。可喜的是主君随心所欲,性情天真烂漫,但身侧并无邪佞诱导走上弯路,有林相、甄王师、呼延将军、岑老将军等一众贤臣辅佐,不至于成为百姓口中昏庸无能之辈,陛下只要想到这一点,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不是,明玉在试着讨厌我……结果不言而喻。”他唤她明玉时,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妨说一说讨厌我的理由吧。”

“睡下了?”客室内传出男子清越的声音。

等了好一会儿,元灵均才懒散地走出来,她换了一身撒满石榴花的常服,长发披肩,眉簇额黄,孩童稚气中带着几分少女的狡黠。

战局实在精彩,没有一人注意到有一个小男孩推门而入。

惠琰义正词严的一番话让曹公主心里发沉。徐超是徐国舅徐骓的胞弟,太女的小舅,曾因为饮酒渎职误事被贬谪东海任监督使,不出意外,明年初就能调回临安官复原职,而惠琰一言势必触怒徐家,牵连公主府上下。曹公主出身低微,母家在朝堂上无丁点势力,曹公主更是安分守己。

不知为何,茂生总觉得那张圆润稚嫩的脸上显现着历经风雨后才有的沧桑感,一点都不符合她的少年心性。茂生幽深的眸子闪了闪,极力隐藏着发自内心的惧意。

曹公主抿了一口茶水,笑道:“徐杨二氏皆是我朝才华出众之人,又都能书工画,你追我赶,自然谁也不肯落后于人。”

曹公主挽起袖子去摘垂在额前的金桂,石洞底下突然冒出一个黑影,轻轻浮动,曹公主拨开灌木,太湖石下探出一颗黑溜溜的头颅,冲她咧着嘴。身后不明情况的宫人们随即发出惊叫,有的侍者甚至飞快地挡在二位公主身前。

茂生停下手头的活,洗手靧面,熟练地布置好茶席,捣弄茶具。不大一会,茶铛里煎煮的茶叶散发出树叶的清香味,还伴随着一缕缕青烟飘散而出。

徐皇后迈着轻快的步子赶到,燕氏还在嘤嘤啼哭,没有罢休的势头。

少年震了震,狐疑地朝四处张望,依然没有发现喝止他的人。

北塞危机有所缓解,元祐帝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心情愉悦,面庞也恢复到康健的颜色,说起年轻时的战绩尤带着几分自得,但想到朝廷无将领可出,自己又不能亲征,不免有些烦闷。

“这事必须禀告陛下,要严惩,必须严惩。”

传达完消息后,阍者又引着使者离开别馆。

嫔御和公主们相继进入殿中静候,霍贵妃,燕婕妤等人依次跪在屏风外,太女元蓥进入屏风之后,在最靠前的软垫上给她的父皇见礼,随后,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在太女身后坐下来。

青年一言不发,脸上满满倦色。他乃是浣州太守庾康,不识庐山面目的官员曾误认他出自士族高门,言语间颇多殷勤,实际上他起于寒微蓬门,毫无显赫的家世背景。

“停车。”

徽濬也注意到来人,那名少女是什么来历?竟让如此多的侍从高手护卫,又令老人如此激动。看她的年纪不过十三上下,身量和模样都未长开,妆扮也很奇特,一头长发乌黑发亮披在肩后,直垂席面,眉间以金箔贴饰,嘴角含笑,一派贵重奢丽的南朝气息,环伺在她身后的仆从也个个宽衣大袖,腰金佩玉,气势浑然,绝非等闲之辈。

小女儿六岁,生产时元气大损的冯淑媛也耗尽精力,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皇帝开恩,让两个女儿侍奉在榻前,陪伴她走完生命最后一程。

天空下起了小雨,蘧庐四野笼罩在一片茫茫白雾中,朦胧绰约,来时的路和去时的路都看不清了,大雾似乎要把这里能看见的一切都抹去。

元灵均坐在阑干上看大家卸行装,徐家管事在为热汤水的问题和馆驿驿丞打嘴仗,赵大郎馆内馆外来回跑,也不在意袍子脏了皱了。见元灵均无所事事,赵大郎不满地叫道:“六娘,过来搭把手。”元灵均不情愿地从阑干上下来帮忙。

“帮我一起找找啊,不然你来做甚。”赵大郎火气十足。

这是元灵均初次到赵家做客,赵家的房屋比钟家要宽敞许多。天气很炎热,阳光依然刺眼,元灵均双手放在额前搭棚。

元灵均赶紧丢下蒲扇,提笔继续,嘴里嘟嚷道:“农人耕种用犁锄,又不是笔杆子,为何要继续练字呢?倒不如省下笔墨钱,籴粮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战争愈演愈烈,任何一个国家都经不起持久又庞大的军需耗费,朝廷贫乏,无辜的妇孺儿童在流亡途中不断死去,后继无人的军队还能否继续抵抗外族入侵,结束乱世,这是众多晋国子民共同的担忧。

穷人家的子女多,父母常以行第称呼,严玉管也生长在兄弟姊妹众多的家庭里,想到三个阿姊的婚事,严玉管既欣喜又悲哀,她能不能顺利嫁给钟翠管全在于父母的心意会不会改变,照眼下情景,实在不好言明。严玉管常年见笑的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你看你,非要打一顿不可。”

“你们小女孩不都喜欢花?玉管和我说过好多回了。”

元蓥出生后,他一次都没有抱过,作为元氏长女,她要承担公主的责任,作为东宫太女,她担负的是国家的命脉延续,严父慈母,到元蓥这里,是双倍的严苛。大概对承继人过度要求,太女在他面前噤若寒蝉,鲜少主动开口,每到述政,紧张到磕磕巴巴,等到结束满头大汗。即便是破釜沉舟,选择与父亲对峙的此刻,她既摒弃忠孝二字,一句“请父皇退位”不该难以启齿。

元祐帝开始自省:难道教导未来天子的方法有误?元祐帝少年失悎,宫中兄弟无数,父皇没有多余时间和精力一一管教。自己尚不清楚培养后世之君是怎么回事。

在父皇灼灼的注视之下,太女唇色俱失,全身恐惧地哆嗦着,“国家长存与否……都是天意定数,人力岂能更改……儿臣……儿臣未可知。”

“既是天意,你又如何得知。”元祐帝苦笑。

徐皇后抬起脸,灯雾蒙蒙,谁知元祐帝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