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查,当年母后突然逝世时恰逢后宫大选,那日有许多新的宫女入宫,也有许多年老的宫女被放逐出宫。”燕文灏的声音冷冽无比:“这么多人中,总会有一两个也参与了此事,她们侥幸离开,或许改名换姓,或许躲在哪处战战兢兢……总之用尽全力去查,一定有人还活着!”

慕子凌只着白色里衣,他靠坐在床头,看着面前摆好的膳食,神色奄奄,没有任何胃口。

老御医一听不是燕文灏又出事,立刻便松了一口气,他停下脚步,抬手理了理翘起来的胡子,眯着眼看福全:“慕公子?”

燕文灏并没看出慕子凌的身体不适,他调查过,知道慕子凌是吃多才会产生过敏症状,而刚才他只尝了一小口……他不知道,慕子凌先前中过毒。

兴许是他大病未愈的缘故,此时身体无力,所以他坐的有些懒散,身子软软的倚在扶手处,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裸-露出来的肌肤,也因久不接触阳光,白的过分白。

御医离开后不久,一片衣角飞快闪过,燕文灏抬手揉了揉额角,便称自己乏了,想要休息一会,又吩咐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部退下,只留一名总管侯在门口。

侍卫要拖走她的时候,她摇摇头,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然后自动自发地往外头,期间没有抬头,更没多说一句求饶的话。

她原本是还有话说的,但是慕纪彦已经频繁看了她好几眼,并且眉头紧皱、神情疑惑,她心下一颤,知道自己不应继续再多言,否则就该引火烧身了。

红杏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恭恭敬敬的回答:“他便是那名畏罪潜逃的下人。”

重新回到幕府,王奇自知不能让人撞见,一路都低着脑袋,轻车熟路的就绕到了后院女眷住的地方,他这一两个月都帮着薛嬷嬷做事,每月都会过来几次,所以熟悉的很。

那时,他心中只有屈辱跟难堪,觉得让他以男子之身嫁于另一名男子是万万不能,能脱身便好……却不曾想,代嫁之人若是被识破,他便是欺君,难逃死罪,而他的父亲亦会为此受到牵连。

从身边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托盘,徐梓棋将其放在石桌上,柔声道:“这是娘特地为你炖的人参鸡汤,你大病初愈,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现在还热着呢,来,趁热喝下去吧。”

终于,在第五声更鼓响起之时,床上的青年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呻-吟,然后又很快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毒血。

他以男子之身嫁入皇家,成为皇子妃便已经是被推到风口浪尖,他的一言一行自然也在大家的注视之下,行事本就该处处小心谨慎,这个时刻,他不能白白送上话柄给他人,于己不利。

闻言,阿临红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我错了,我知错了,公子您别不要我,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慕子凌不再理会阿临,他不能一直照顾着阿临,阿临总要自己学会识人眼色,总要长大,如若不然,他们主仆情分,只能尽断。

眼瞧着公子当真不理自己,阿临窝在床边默默掉了一会眼泪,等哭够了,他就抱着膝盖仔细回想自己今日做的事还有说的话,结果越想越恐惧,等他全部回想完,竟然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候,他才终于发现,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真是太大胆了,简直是胆大包天——

忘记了自己奴才的身份,三番两次顶撞皇子,甚至还口无遮拦、胡言乱语……若不是二皇子大人大量,并不跟他一个小小侍童计较,只怕他死几次都不够。

瘪了瘪嘴,阿临知道自己确实不适合再呆在公子身边,公子嫁入宫中,生活本就不易,若是有一天,因他口无遮拦而出了事,纵然他有九条命,都不够赔偿。

想到这里,阿临终于真真正正知道错了,也开始反思自己。

次日。

慕子凌醒来时,映入眼帘陌生的景致让他先是一愣,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昨日宿在凌云阁并没有回到家中。

叫来阿临,他撑着身子靠坐在床头,偏头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阿临的眼睛还红肿着,显然昨夜并没有休息好,但是神情却已经不似以往,就像是一夜间长大了不少,慕子凌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已是辰时三刻了,公子。”阿临一边拿来衣衫仔细替他穿戴,一边轻声回答。

“嗯。”

淡淡应了一声,慕子凌就从床上起来,老御医的药很管用,一觉醒来,他的身体确实舒畅不少,烧也退的差不多了。

见慕子凌已经起身,留下伺候他的太监和宫女便依次端着洗漱用具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请他使用。

洁面漱口,束发落冠,做完这些后,慕子凌便理了理广袖站起来,准备去正殿,再去探望一下燕文灏,顺便向他提出要回府的事。

他还没有正式嫁给燕文灏,现在虽然挂着未来皇子妃的头衔,但终归还是一名男子,长久留在这后宫之中,自然是不妥当的。

阿临垂着脑袋,小心翼翼搀扶着慕子凌,陪同他一起走出偏殿。

来到正殿,这回他们没有再受到阻拦,福全一看到他们,便笑着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就引着他们直接进了殿内。

燕文灏此时已然醒来,正靠坐在床头,苍白着一张俊脸,垂着眼眸,三名御医轮流为他诊治。

慕子凌随着福全绕过屏风来到床前,他在距离燕文灏三尺的位置站定,而后微微弯腰,伸手作揖道:“二殿下。”

燕文灏闻声,转过头来,冲他微微笑了笑:“谦和你来了啊,身子可有好些?”

慕子凌也回以一个微笑,回答道:“谢殿下关心,我已经好了许久。”

“那便好。”松了一口气,隔了片刻,燕文灏又道:“谦和用过早膳了吗?若是没用过,可否等我一炷香的时间,再一起用膳?”说话的时候,他一双含笑的眼睛一直落在慕子凌身上,目光十分专注。

直直望进他的眼里,看着对方眼底深不见底的浓黑,慕子凌沉默了一会,便点了点头:“好,我等殿下一起。”

看他点头,燕文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福全最会察言观色,瞧着眼前这幕,忙给慕子凌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然后自己领着几个宫女离开,去厨房叮嘱御厨多做几道养身清淡的菜肴送上来。

之后,殿内又是沉默。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为燕文灏诊治的三名御医纷纷收拾好药箱,留下一句“殿下应该适当多走动,有助于身体康复”的话,行了礼,然后就退下了。

御医一走,立刻就有宫女上前,伺候燕文灏起身更衣。

不多时,福全便命在殿外候着的宫女依次将早膳放置桌上,待桌上的膳食摆好后,宫女们才一一退出殿内。

邀请慕子凌在自己对面坐下,燕文灏低头看着满桌的菜色,认真地想了想,随后从宫女手中拿过布菜的筷子,亲自夹了几道菜到慕子凌的碗里。

在慕子凌惊愕的目光下,燕文灏抬起眼眸,又朝他笑笑的说道:“谦和你尝尝看,都是些口味清淡的菜。”

“……”

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菜,慕子凌眼神复杂地盯着燕文灏看了许久……他觉得自己越发琢磨不透燕文灏了。

“谦和一直看我,可是我的脸上有脏物?”燕文灏见他半天不动,只是一直看着自己,于是挑了挑眉,玩笑一般的开口。

慕子凌忙收回视线,摇头道:“不是,殿下脸上很干净的。”话刚说完,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太过轻浮,立刻就闹了个红脸,于是只好赶忙又把头低下。

燕文灏噗嗤一声轻笑,看着眼前青年的反应,嘴角的笑容忍不住又扩大不少。

——他果然是没选错人的。

吃过早膳,燕文灏提出继续昨日的未完的那盘棋局,慕子凌却摇摇头,向他提出辞行:“殿下,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听了这话,燕文灏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片刻之后,将目光移开,温和道:“是该如此,我让福全送你出宫。”

他险些忘了,这是父皇的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