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得太近，夜婉几乎可以借着厨房里这不怎么亮堂的光线看清他眼睛上那长长的睫毛，以及，黑色的眼眸深处那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他极少外露的情绪，全表露在这双眼睛里了，这双……有魔力的眼睛。
麦上还有两个人，也就是还有两个提问的机会。
“你怎么在这？”夜婉走到他面前，仰着头看他，一双眼睛亮亮的。三年没见，当年那个腼腆而容易脸红的男孩已经需要自己仰视了。
她说了一半，故意停下来，等着看他们两个人的惊讶表情。但显然，并没有如愿。夜婉是早就料定了她过来就不会说什么好话，所以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而孟醒，则是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
夜婉梳着头发的手一僵。梳齿被几根头发缠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出来，她扯了几次，最后索性把连着梳子的几根头发全扯断了，这才终于把梳子解救出来，丸子头也散了。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一年前……夜婉侧头，看向光影中安静品酒的孟醒，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如果不是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一定不会有始无终。他不是那样的人。
三年前，郑烨的车突然在高速公路上出了事故，生死未卜。整个乐队乱成了一锅粥，茫然而惶恐的气氛像毒气一样迅速蔓延着，不断有人退出，不断有人作出新的、更可怕的猜想……
“早上好。”他轻轻笑了一下，低声道。
孟醒恰好低下头，好看的眸子正对上夜婉的眼睛，轻声问：“你想去吗？”
孟醒说了句“稍等”，把她留在客厅，自己去洗了把脸才出来：“抱歉，我刚睡醒。”
虽然是问句，但不等夜婉回话，她已经把音频打开了。
夜婉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几位前辈好，我是夜婉。”
千音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小脸立刻涨得通红：“你说什么？哎呀风好大我听不见……”然后捂着脸，一溜烟跑了。
“小心。”他一手接住专辑，一手扶住没站稳的她。
人山人海的场地，路两边是各种贩卖周边的小店，十分热闹。两个人从门口挪到演出厅整整花了二十多分钟，等终于在座位上坐下，夜婉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你是？”
孟醒看了她一眼：“某个童心未泯的老人家告诉我的。”他想着，眉毛不自觉地动了动，眼角浮起一抹笑。关老给他的原话是，听说你家那个会写歌的小姑娘又要被欺负了，还是一年前那同一个人，也是够蠢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格外不满的嘟囔着嘴，明明是骂她蠢，语气确实傻瓜都能听出来的怜惜。
孟醒侧头看了眼坐在副驾驶座上，正抱着刚写出来的谱子改来改去的画着小蝌蚪的夜婉，轻轻笑了。
确实，蠢得可以，也可爱得不行。
两个人到录音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在了。不是别人，正是这首歌的演唱者，任佳佳。
夜婉倒是没什么，录音室那么多，换一个就是。偏偏某个爱惹是生非的主不安生，远远的就提高了嗓音嘲讽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夜婉大歌星吗？稀客啊！”
任佳佳的经纪人在旁边拽了拽她的衣袖，却被任佳佳一甩胳膊推到了一边，最后无奈地看着她找夜婉的茬。
夜婉毕竟身份敏感，来这里，就是想低调的来、低调的走，不想太惹人注意，更不想让孟醒跟她这个名声不好的人扯在一起。于是她小小的扯了扯孟醒的衣袖，打算就这么撤退。
任佳佳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高跟鞋“哒哒”踩在地上，快走两步跟了上来：“夜婉，郑总亲自点名让你给我的新专辑写歌，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夜婉顿住脚，皱着眉看她：“郑总昨天才交代给我的，一晚上写出来的歌，你敢用吗？”
任佳佳扬了扬眉：“那我可不知道了，不过我记得当年的夜婉可是有‘三步作曲’的天才作曲家的称谓吧？哎呀，说起来，这歌都能抄，指不定‘三步作曲’也是按节目组事先准备好的剧本演的，你说呢？”
她说完，笑盈盈的看着夜婉，等着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似乎这样，才能显示出她的优越感。但夜婉看着她眼睛里的冷意，却越发觉得感叹。
一年前，抄袭事件曝光出来之前，夜婉对任佳佳的印象其实是很好的。会唱歌，能作曲，虽然不是创作型歌手，但也是众所周知的小才女了。只是没想到，因为一年前那个抄袭事件，她竟然会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敏感，心虚，咄咄逼人。只要是夜婉在场，无论她多想表现出那一贯的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样，看起来，都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的猫。
抄袭成为了她难以跨越的魔障，磨灭了她的骄傲，让她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可怜，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哦，是吗？”一个苍老，却仍旧韵味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
站在这里的几个人同时回头，还是夜婉先礼貌的应了声：“关老。”
关老冷哼一声，尤其不满的看了眼孟醒，然后才对着任佳佳说：“任小姐这是要录歌呢还是写歌呢？”
任佳佳脸上还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地笑，正要回答，却被关老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如果是录歌，隔壁的录音室效果更好，尤其是歌曲的后期处理；如果是写歌……我记得任小姐好像没有这项技能吧？”关老说着，侧过头去，斜着眼看着任佳佳。
露骨的暗示，毫不留情的批判。
如果换做是其他任何人，任佳佳都会强词夺理的顶回去，但偏偏，说这话的是关老，这个圈子里翻云覆雨的重量级前辈，听说脾气古怪难以接近，可以一旦结了交让他收为学生，日后在整个音乐界，地位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任佳佳何许人也，轻轻一笑，话锋转了几回：“关老说的是，晚辈在音乐上的造诣还浅薄得很，以后还仰仗前辈有空时指点一二，晚辈必将受益匪浅……”
关老冷哼一声，毫不掩饰的傲慢：“那么多晚辈，我可没空一一指点。最近刚收了个学生，蠢笨得很，已经够让人心烦了……”
任佳佳惊讶道：“关老的学生一定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了，不知是哪位……”
关老呵呵一笑，抬手指了指夜婉：“可不就是这个笨丫头？”
夜婉一愣，惊讶的发现自己是那个被指着的人，下意识看向孟醒，咬耳朵：“这是你搬来的救兵？”
孟醒笑着看她一眼，轻摇了摇头。对付一个任佳佳，他需要搬救兵？
夜婉于是彻底疑惑了。不应该啊……关老这种大腕级的人物，没道理这么无缘无故的帮自己吧？夜婉视线在关老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任佳佳那吃了苍蝇似的表情上，忍不住笑了。
什么叫打脸？这就是。
于是，一场源于任佳佳的挑衅，因为半路杀出的关老，而由她碰了一鼻子的灰而惨淡收场。
等房间里就剩下他们几个人，夜婉才小心翼翼的道谢：“谢谢关老这么……抬举我。”
关老冷哼一声，对她的道谢表示出不屑一顾的样子，看着孟醒：“可不是故意帮你，让这小子给我写首歌，当然要给他点甜头尝尝！”
夜婉惊讶的“啊”了一下，目光询问的看向孟醒。不是说，不是他请来的救兵吗？
孟醒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关老：“我可没答应？”
关老耍赖的一笑，指了指夜婉：“怎么，我都这么帮你们家小姑娘了，这么点小忙都不愿意帮？我可不管啊，礼尚往来，要守规矩的！”
你们家小姑娘……
夜婉听了他的话，小脸瞬间红了，于是微低着头，不敢看身边的孟醒。
孟醒则把她这明显的羞涩收在眼底，黑色的眸子里露出微不可闻的笑。这称呼不错。
两个人正暧昧着，关老却完全不解风情。
“小夜婉，刚刚我说的可不是开玩笑啊？以后你就是我学生了，我要让写什么歌，你可要随叫随到，听见没？”关老的目光突然转向夜婉，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收藏家遇到稀世珍宝时的热情。他知道，她的才华，远不止她所展现出来的这些。他要成为开发她这块璞玉的人。
夜婉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哑然。
怎么觉得这位性情高冷、脾气古怪的老前辈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