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有护城河,其实是一条七八米宽的壕沟,一行人沿着吊桥进入城内。

众官员本来劳累了一天,午饭都还没吃,饥肠辘辘,疲惫不堪,正等着大吃一顿,一听还要登舰,个个满腹的怨言,现在看周知府带头抗命,正好扯顺风旗,这个说有病,那个说腿疼,一片哀嚎。

四夕说者无心,夏云桐听者有意,喃喃自语着,“闷在这里,外面广阔天地,广阔天地……”。

“只是什么?”夏云桐不解。

而那些不缴纳赋税,不服从管理的就是“生番”,比如杀死琉球渔民的“排湾族”,就是生番之一。

夏云桐不解,顾师爷解说这是土地公,今天正好是二月二,龙抬头,台湾土地公的生日,正好又是农历春分。民间百姓会“熏虫引龙”,就是以枣糕用油煎炸,称之为“熏虫”,龙闻到香喷喷的糕香之后,就被引出来了,而百虫慑于龙的威猛,就不敢伤害农作物了,以此祈求丰收。

夏云桐听了一阵沉默,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严重,历史上台湾到了1885年才正式建省,此时还只是福建下面一个“道”,正是闽浙总督的管辖范围。

两人相识多年,自然熟不拘礼。

于是一道命令下来,将城郊的那个营也撤进来,经过一番挑选考核,淘汰掉老弱怯懦、奸猾懒痞,最终剩下了六百多精壮有力的,其中五百人为常备队,由李秀山指挥;另外一百多亲兵纪律较强,训练稍严,组成了火枪队,由刘正风指挥。

为了加强火力,火枪队还新装备了一批老旧的“伯克式”燧发枪,

这是鸦片战争时期的英军步枪,现在早已停产,要击中八十米外的目标,就跟击中月球一样艰难,但比起粉枪来,威力和精度又好一些。

这还不够,夏云桐还指挥城中劳力,加固、加高城墙,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模样,弄得城中一片议论纷纷:“这是要跟谁过不去啊?”

一时间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氛。

5月27日,竹堑城东部山区的加礼宛社,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聚会,气氛隆重而喜庆,这是加礼宛社的酋长,卓纪?诺明嫁女的日子,自然要大宴宾客。

台湾北部汉族移民超过一百五十万,其中淡水厅就有数十万之众,而这一带的番民主要散居在竹堑城东部山区,以及城南的兰阳平原上。主要是泰雅族十二社和噶玛兰族三十六社,社相当于部落,总人口上万。

虽然番民人数居于绝对劣势,但非常团结,同心协力,是一个强大的部落联盟。

卓纪?诺明正是噶玛兰与泰雅两族部落联盟的首领。

此人年过花甲,坐在宴席接受来宾敬酒,脸上喜气洋洋。坐在他旁边的,是联盟副首领,阿依兰族酋长布因?拉比。

关于针对汉人政策,卓纪?诺明比较温和,一直努力压制与汉移民的冲突。他认为汉人数量众多,目前只是不够团结,各自为战,整合只是时间问题,与其对抗不是长久之计,主张举族逐步往南迁移。

这引起了以布因?拉比为首强硬派的极大不满,但鉴于卓纪?诺明的德高望重,才不敢公开反对,因此虽然是喜宴,布因?拉比的脸上还是有些阴沉。

此时族人报告:“外面有过路的汉人商队想上来道贺。”

诸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按照噶玛兰族的习俗,喜庆节日来者都是客,素不相识的人也能来喝酒,因此卓纪?诺明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头许可了。

只见十几个汉人抬着六七个大麻袋进来了,领头的是一个小老头,八字胡,行脚商人打扮。

汉番矛盾日深,座上诸人都有些尴尬,倒是卓纪?诺明神色和善,特意与“八字胡”共饮了一杯。

此时新郎背着新娘出来了,全场顿时欢声雷动,无数男女一起跳起了噶玛兰特有的舞蹈。

新娘卓娜雅是卓纪?诺明最疼爱的小女儿,此时一身盛装,脖子挂着闪亮的银链,和新郎一起端着小米酒,来为父亲助兴。

卓纪?诺明红光满面,端起酒杯刚想说句什么,就在这一刻,巨大的爆炸猝然发生,“轰”的一声巨响,婚礼现场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与此同时,即便是数里之外,也能看见加礼宛社冲天的火光!

当晚,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部落联盟:加礼宛社的婚礼聚会发生大爆炸,死伤数十人,卓纪?诺明以及新郎、新娘都被当场炸死,副首领布因?拉比也被炸瞎了一只眼。

随后,更惊人的消息传来:凶手是一群路过的汉人,据目击者称,爆炸光亮就是从汉人带来的麻袋中发出的,而事后一具汉人尸体也没有。

愤怒的情绪迅速席卷了联盟,大难不死的布因?拉比,自然而然成为了新首领,他对汉人恨之入骨,喊出了“复仇”的口号。

泰雅族十二社和噶玛兰族三十六社全部行动起来,七百多青壮男子被集中起来,组织成番兵,以山刀、弓箭为武器,随着布因?拉比的号令,准备对淡水河流域的汉人发动大规模报复。

过去番汉冲突时有发生,但这一次却是真正的战争!

1873年5月28日清晨,淡水厅南部的观音山,山脚下是汉族移民所建的村庄,正是炊烟袅袅,鸡鸣狗吠。

昨日竹堑城已经传来警讯:番酋身亡,或迁怒于汉民,凡我族人,速速往北转移,免遭横祸……。

但大多数人将信将疑,毕竟好不容易将荒地开垦成良田,热土难离啊。

随着一声呐喊,数以百计的噶玛兰族战士蜂拥而入,他们脸上涂着油彩,身上有狰狞的纹身,挥舞着锋利的山刀,不管老幼妇孺,见人就砍,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

惨叫声此起彼伏,片刻工夫,整个村庄被杀戮一空,血腥气四散弥漫。

大小人头都被用草绳串连起来,作为“出草”的战利品带回去,还要用死者的血下酒痛饮一番。

“出草”就是猎头,台湾几乎所有番民部落都有这传统,任何理由都可以进行“出草”,或喜庆、或悲伤、或表示勇气、甚至只是祝福,即便受害者只是路过的陌生人,而今天的理由就是复仇!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许多地方,仅仅一天之内,竹堑城以东、以南地区就有十余个汉人村庄被血洗,其余汉人在听到风声后,惊恐万端,纷纷抛弃家园田地,往竹堑城及淡水厅北部逃亡。

5月29日黄昏,夏云桐站在竹堑城的南门,歌薰门的城楼上,默默看着潮水般涌入的难民,心里说了声:对不起。

这些汉人受这番罪,始作俑者正是他夏云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