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说少来,我们那时代信息的总量和传播度,你想都想不到,把你们古人扔过去可能直接脑袋就爆炸了,把我扔古代有啥可接受不了的?何况我早就是成年人啦。哪怕你告诉我天上群仙都是高达,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张禄不禁赞叹道:“世传张将军道法精妙,果不其然!令吾大开眼界。”

拉回来再说,张禄一直在琢磨,上座虚位以待,究竟是在等谁。虽然他料不到张貂会来,但也有所警惕——既然张富尚未露面,很可能是去搬救兵去啦。等到张富领着张貂进来,自然就确证了他的猜想,随即听到张貂问了一声:“妖人何在?”张禄当时就惊了。

老头儿实在舍不得这笔外财,可是又琢磨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代管、代管,总不可能代管一辈子吧?本来想过两年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彻底吞没,张秩孤零一个,又没有别的产业可支撑,就算告状也进不去衙门口哪。可没料到张禄突然间又活着回来了,他弟兄两个要是一起闹腾起来,事儿就比较难办……

俩坞丁瞧眼前这家伙打扮挺奇怪的,所以不敢贸然动手。

杨奉急了,说物资不用管了,你赶紧把人家眷属都给找回来,否则等李傕、郭汜他们从河南返师,非活剥了你我不可!

名为护守地方,其实更准确点儿来说是抢掠地方。张禄在途中也遇见过好几回了,为躲麻烦,他一般都远远见到便绕着走——反正他的视力比普通人要强啊,完全躲得过去。除此以外,因遭兵燹,盗匪也多,总之如今的河南地,就不是良善百姓应该呆着的地方哪。

倘若他还是原本的张禄——指穿越前那个本有的灵魂——或许见此情景,将会双股战栗,浑身觳觫吧,要么伏下身来大吐特吐,要么抱着脑袋落荒而逃。要知道张禄虽然也经历过黄巾之乱,终究老家密县距离都城雒阳不远,官军势强,轻轻松松地便将乱民逐退了,并没有生太过激烈的战事;当然啦,官军也惯常抢掠,可是终究天子脚下,不便过于放肆,“屠”这种事情还是不大会做的——要做也跑远了做——真张禄根本就没有直面乱世的心理准备。

但是张禄伸手一推:“我不要这个。”这衣服穿上就不方便活动啊,真要是迎面撞见什么董家军、朱家军,想跑都未必能够跑得快。

二人可以说互为师徒,一住三年,情谊日密。裴玄仁初相遇时,貌似真是世外高人,严谨端庄,其实接触时间长了,才现这人骨子里也挺风尘游戏……啊不,魏晋风流的,故此才有了上面那一段模仿菩提祖师与孙猴子的对话。

至于更早的今仙,甚至古仙都哪儿去了?没有人……没有仙知道。一种说法,他们都已破碎虚空,进入更高一层境界去了;另一种说法,仙人也有寿数,可长生但不可永生,一般寿命也就三万年而已——都已经陨落啦。

最棒的是,道家不禁肉食,张禄修炼得身轻体健以后,就经常冲破云海,跑半山腰上去逮兔子、掏鸟窝,回来烤了打牙祭。虽说缺乏足够的盐分和香料,比起前一世的佳肴美馔有如云泥之别,但若比起此世的山下凡界似乎还要好上那么一点儿——除非真的大富大贵,这年月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这真张禄小时候,也从来没能那么畅快地吃过肉。

于是随便找个借口:“吾凡人也,未识修仙之妙,凡俗虽扰,不敢遽弃也。”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还没打算抛下这凡尘俗世,去追求虚无缥缈的什么仙道哪。

我靠我认得这条河啊,这不是雒水呢嘛!

张禄脑筋转得很快,先挥剑自向,“唰唰”两声,就把下裳给豁开了——否则真不便于行动。随即一个斜向撤步,长剑朝上一撩,从侧面搪开了一柄疾砍过来的环刀。

张禄还隐约记得历史展的大方向:如今汉灵帝刚死,小皇帝登基,就是后来的汉献帝他记错了,这会儿汉献帝刘协还是陈留王,宝座上那是刘协的哥哥刘辩,不久之后,大将军何进就会跟“十常侍”起冲突,最终被董卓率军进京给连锅端了。董卓那可是个杀人魔王,他来之前,自己最好趁早跑路。

一如感知,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他知道有物体存在,但那物体本身,却似乎并不存在……

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是鬼吗?自己见过仙,却还没有见过鬼,就理论上而言,神仙鬼怪本是一体的,有此必有彼,那么这个世界上有幽灵存在,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这幽灵会对自己造成危害吗?其实幽灵本身并不可怕,不知道幽灵究竟是何种形式的存在,将会怎样与自己互动,才是最可恐惧的。

张禄心中默zhaishuyuan默zhaishuyuan念诵咒语,真气循咒而行——那是裴玄仁教他的一种简单的护身法术,也不加防,也不加敏,更不补血,只是使人体形态作一定程度的模糊化而已。说白了,传说中西方的吸血鬼能够雾化,张禄自然还做不到,但他可以使自己看起来接近雾化,使别人很难察觉到自己的准确位置。而至于这一招对幽灵有没有效?他并不清楚。

此番下山之前,因应张禄的请求,裴玄仁教了他一些简单的法术。因为这个年月本就缺乏逻辑学和比较先进的分类学,所以道家的所有法术都不成体系,拉拉杂杂,条理不清。张禄觉得这样很不便于理解和学习,于是一边儿学,一边儿自己就搞起了归纳总结的工作。而他的分类基础,来自于未来西方的dd游戏体系。

dd中,将所有法术和异能划分为八大类,张禄又加以简省,用之于东方的道家法术体系,同时加上自身的理解。先是防护系和塑能系,他认为全是对于能量的运用,将之归于一类;其次是预言系、惑控系和幻术系,他认为是对于信息的掌控,归于一类;第三是咒法系和变化系,即驱用能量或者信息,从而从分子或者更小的层面上改变物质本身;最后还有一个死灵系,暂时没现相应的道家法术,只好置之不论。

裴玄仁现张禄对第二大类法术似乎具有特殊的天分,几乎是一学就会,而对于第一、第三大类则等同于寻常的修道者。他因此嘲笑张禄说,你擅长影响他人的心智,从而达到保全自己的目的——可以说擅守而不擅攻,正说明了内心的怯懦啊。张禄对此一撇嘴:“我只是宅心仁厚,不想伤人而已。”心须先得保住性命,才能谈得上进攻,这不是很正常的道理吗?

如今他所使用的表面雾化法术,也正归于第二大类,要搁在dd体系里,妥妥的属于幻术系。这类小法术他学得最多,运用得也最娴熟,于是下意识地就施放了出来。只是不清楚敌人是否会攻击,又将运用何种攻击方式,所以并不知道会不会有效,能不能保命。

心底的恐惧愈来愈盛,张禄竭力凝定心神,不让这种恐惧在遭到真正攻击前就先把自己击垮。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仅仅一两次呼吸,也可能是半个时辰甚至更长,突然之间,身侧虚无中疾卷起一股劲风,直朝向他的肩颈结合部劈来!

张禄早就有所警惕,及时地一侧身,那道疾风紧贴着他的身体斩到了地上——幸亏他预先施了法,使疾风产生了些微的偏差,否则即便无法斩实,也怕是会卷下一大片皮肉来。

张禄在侧身的同时,双掌一合,手心中爆起一道火焰——但这火焰并非用来伤敌,一是因为还并没能察觉到对方的实体,二是……那种塑能系高招,比如什么火球术之类的,他其实还没能力运用,自然也没学会。

火焰疾射出去,瞬间便点燃了窗台上的蜡烛,一点昏光骤然扩散开来,室中情形终于得以毕现。张禄这才看清,原来那道疾风是一柄长刀,而手执这长刀的,却是一个和尚。

和尚穿着也普通,长相也普通,瞧上去不过三十上下年纪。张禄还有印象,黄昏入寺之时,他就跟随在法镜身后,也合什与自己见过礼,后来一起享用素斋,这和尚貌似给自己添过饭……很普通的和尚,双眼大睁,却似乎并没有望向自己,而且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但动作却很敏捷,一刀不中,当即收刀再斫。

张禄赶紧就地一个翻滚,顺利躲过了第二刀,口中不禁惊呼出声:“汝何物耶?!”他不问“何人”,而问“何物”,因为那倘若真是一个人的话,为什么自己在感官中却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而且以自己的昏暗视觉,为什么烛光不亮起之前,根本就瞧不见他的身影?别说这和尚了,就连那柄刀都瞧不见!

和尚并不回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表情丝毫不变,只是简单地收刀,再斫,收刀,再斫。其实张禄有一百种方法加以反击,可是在搞不清楚这和尚连人带刀究竟是何种诡异存在的前提下,他根本就不敢碰触对方的身体,或者是手中的武器。

这只能躲,不敢挡,更不敢反击,当真是险象环生,比当初悍战徐晃之时,更使他心惊肉跳,呼吸急促,仿佛生死只在顷刻之间。张禄只好大声呼救,然后眼角一瞥,被他瞧见屋里那张残破的矮几了——刚才翻滚逃避的时候,把矮几给踹到了屋角。于是他匆忙一个纵身,捡起矮几,奋力便朝那和尚面门掷去。

那和尚似乎是本能地挥刀斜斩,“咔”的一声,矮几被劈成两片。张禄一边心惊——好快的刀——一边再次捡起半截矮几,但是这回他不再抛掷了,而是趁着对方尚未收回长刀,抡圆了就朝和尚小腿横扫过去。

那和尚匆忙闪身躲避,谁料张禄陡然变招,结果半截矮几还是狠狠地扫到了他的胫骨。只听“喀”的一声轻响,似乎是胫骨折断之声,那和尚一个趔趄,右膝弯曲,栽倒在地。

既然有实体、能打中,那就好办啦。张禄精神陡长,一个飞身,趁着对方跌倒的机会,手持半截矮几直击那和尚的顶门。可是谁想到那和尚明明立足不稳,偏偏上半身还能力,双手握刀,突然倒圈回来,于是“嚓”的轻响,张禄及时朝后纵跃,背靠墙壁,手里光剩了一小段几腿,就跟一半儿双截棍似的。

这不对啊,完全不符合力学原理嘛。他茫然中一抬头,就见那和尚拖着一条断腿,竟然又站了起来,挺着刀步步逼近。张禄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然后才觉——坏了,自己给逼到屋角了,几无闪转腾挪的余地,再一刀下来非完蛋不可!

他心说真让裴玄仁给说着了,我确实善守不善攻啊,问题是无法破敌,终究有守不下去的一刻……反正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死亡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倒霉的是究竟为谁所杀,究竟因何而死,这都搞不明白的话,就算死了也是个糊涂鬼啊!于是再次喝问:“汝究竟是何物?因何害我?!”

那和尚就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一般,双眸中呈现出梦游似的空洞,表情波澜不兴,就只是这么一步步地逼近,然后缓缓扬起刀来。张禄正心说要完,忽然就听从房门的方向传来一声梵唱:“阿弥陀佛……”

随即是一大段咒语,大概真是用梵文念的,他完全有听没有懂,一个字都分辨不出来。但对面那和尚听到此咒,面部肌肉却突然间就是一抽,然后跟被人一棍子给打懵了似的,全身都软了下来,“当啷”一声长刀落地,随即整个人俯身趴倒,脑袋正在摔在张禄脚前。

张禄忍不住就是一缩脚,然后抬头朝门口望去。只见光头布衲,正是法镜和尚,正自双手合什,喃喃念诵。随即法镜长舒一口气,安慰张禄:“卿受惊矣,然已无虞。”转过头招呼身后,说赶紧把人给抬出去吧。

张禄一摆手:“且慢。”就指着地上趴的和尚问法镜,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法镜解释说:“吾弟子也,无故为心魔所染,几坏先生,恕罪。”

“胡谓心魔?”

张禄知道,人心中各种负面情绪,比方说仇恨、贪婪、怨望、执念,等等,在特定情况下这些原本隐藏、蛰伏的情绪或许会膨胀起来,直至吞没人本身的理智,造成纯由感情来控制行动,这就是所谓的“心魔”——说白了,就是这人疯了。

可倘若只是个简单的疯子,为什么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自己的寝室,自己却毫无所查呢?而且在感知中,那几乎就应当是不存在的东西!张禄能够察觉得到,原本这和尚无形无状,等烛火照亮后,他的物质形态开始显现,但仍然象是个无生命体——花花草草皆有生命,在他的感应中本该与朽木、土石不同才对;最后法镜和尚诵咒梵唱,突然之间,这和尚象是活过来了,但同时也委顿在地,“死”过去了。

此刻再感应趴在地上的和尚,那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凡人而已,而且他没有死,仅仅昏厥,仔细探查之下,还能够听到他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刚才打斗的时候,自己气喘吁吁,那和尚可象是根本就不需要呼吸啊。

这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疯子!

法镜一边叫门人七手八脚地把昏厥的和尚搭出去,一边走近张禄,低声解释说:“此魔非由内生,而实外感……”

“心魔”的“魔”字,其实这年月还写成“磨”,要到三百五十多年以后,梁武帝才把它改成“鬼”字底。魔是外来语,是佛教音译词,全称为“魔罗”,是指天人一族,领名为波旬,出于嫉妒,曾经阻挠过释迦摩尼成佛,也多次骚扰僧团弟子。由此引申开去,佛教把一切阻碍修行的障碍,不管由内,还是在外,都称之为“魔”。

魔生于内,当然就是心魔了,而魔生于外,就是俗谓的妖魔鬼怪之类。法镜的意思,是外在的妖魔侵入,才导致自己的弟子生了心魔,化身为一种莫可名状之物,半夜跑来偷袭张禄。

他拉拉杂杂解释了半天,最终张禄还是一摊双手,说我不懂。法镜微微苦笑:“非独卿惑,吾亦迷也。”你肯定要问我这弟子是被什么妖魔侵扰了,为什么妖魔要占据了他的肉体来袭击你,但我对此也一无所知,根本没法给你答案——“若其手中无兵,当不至此,可见兵者凶器也,吾等释子不当执之。”

张禄只好问:“适所诵者,何咒耶?”

法镜回答说:“此佛门秘传经,吾昔得安师玄亲授,可静心明性、灭魔除妄耳。”

既然说了是秘传,张禄也不好再深入追问下去。法镜又跟他解释了老半天——其实主要是安慰和道歉,他还真解释不出什么缘由来——这才说要再出事儿您就大声喊吧,我马上跑过来相救,然后告辞出去了。

张禄惊魂稍定,却再也不敢再静坐,睁着俩大眼,一直警惕着直到天亮不提。再说法镜辞别了他,回归方丈,那方丈之后却有一道暗门,当下打开暗门,只见是一间很小的房间,正中端坐着一名年轻和尚。

法镜就在暗门外躬身行礼——屋子太小了,他要进去,抬腿就能踢着对方——口称:“安师,其魔已除。”坐着的和尚微微抬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今夜再无事,汝可去矣。”法镜一皱眉头:“敢问安师,彼究何人耶?安得有天魔相扰?”

坐着的和尚嘴角轻轻一撇:“此非汝所当知也。”

“敢请安师垂示一二……”

对方沉吟一下,随即说了十六个字:“汝等皆假,唯彼是真,波旬坏世,自真而始。”

法镜伏下身去稽:“感念安师教诲,弟子当日夕揣摩,望能开悟。”

等到法镜合上暗门,小屋中陷入彻底的黑暗,却隐隐响起那和尚的自言自语:“嘿,就算让你想十辈子,你也琢磨不透其中关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