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他们换乘县粮食局的切诺基越野车匆匆出发。县城离凤岭乡六十多公里,一条沙石公路只有五米多宽,崎岖不平。坐轿车去,不但速度慢,还随时可能被撞到底盘。上车时,刘金钟亲热地拉着刘贞吉坐在后排,说要和青年才俊加强沟通。刘贞吉笑道,我正要向老哥讨教呢。

韦德昌拿着材料,快速浏览,脸色沉下来:“方书记,你这是什么意思?!”

来到团员活动室,柏克坚看到了这套昂贵的桌椅。只是他不知道,半小时前,这套桌椅还在方抱阳的家里。桌子约摸八十公分高,一米见方,桌面油光锃亮,木纹清晰,全木榫结构,桌子下方四个角是镂空的虬龙木雕,桌子四个方向各有一个小巧的抽屉。四条配套的靠背椅线条简明,沉稳扎实,做工精细。

走到二单元三零一房间门口,方抱阳停下脚步,弓起右手中指,在门上轻轻敲两下。几乎在他放下手的瞬间,房门悄然打开,他熟练地闪身跃入。这是方抱阳第三次来这里过情人节。但今天晚上,他有一点莫名的紧张,关上门以后,他折身透过门上的猫眼向楼道里看了又看,确信没有人看见才转过身来。

袁晋鹏摇头:“李中孚在二班,我们不在一个教室上课,不过我们关系很好,都是文学社社员,经常一起聊天、吃饭。”

不过,最近情况有变化。蒲书记调离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起初说,蒲书记调离,谁接任不清楚。后来说,蒲书记调任省委农村工作办公室主任,韦专员接任书记,省文化厅厅长黄湘接任晴川行署专员。蒲书记和韦专员关系紧张,而韦专员手眼通天,这种说法不是空穴来风。一些官员悄然改变,要么和韦专员拉近关系,要么和韦专员身边红人走近,竭尽全力融入这个圈子。方抱阳按捺不住,卷入其中。按理说,方抱阳不应该急匆匆投入韦专员的怀抱。毕竟,是蒲书记把他扶正。当时,角逐团地委书记岗位有几个人——行署办公室副主任、地区建设局副局长、县纪委书记。方抱阳能够脱颖而出,得益于蒲书记的认可。这些年,他从不讳言是蒲书记的嫡系。这次,方抱阳改换门庭,实属形势所迫。不在韦专员荣升前做点工作,一旦蒲书记调离,必定四面楚歌。周思诚、刘贞吉,哪个是省油的灯?最近,他们明称兄道弟,打得火热,俨然攻守同盟。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刘贞吉滚蛋呢。前段时间,团省委点名要调刘贞吉,方抱阳思之再三,拦了下来。这小子走什么贵人运,领导一个接一个看上他,真到了团省委,就是蛟龙入海,要不了几年铁定爬到你头上去。

在办公室,赵昂将自己七年来的经历娓娓道来:“大学毕业我分配在凤岭中学。还有天理吗?凭什么最偏僻的地方让我去。按学习成绩按学分,我是前三名。不就是年轻人犯点错误嘛,说好下不为例,最终还是不放过你。我咽不下这口气,直接去深圳。那时,我一个深圳人也不认识,只能挑最便宜的旅社住下来。然后跑职业介绍所、跑企业,可有几家企业要中文专业的大学生?转了十多天,到处碰壁,硬是找不到工作。实在挺不住,准备先回家再说——身上没钱了。那天,在深圳火车站候车室,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一家电子公司的总经理赶到火车站去挽留一名搞广告宣传和策划的部门经理,但那个人铁了心要走,说是大学同学邀好了一起闯上海。那个总经理苦劝无果,只好怏怏而回。这时,我主动迎上去,说,让我试试吧,也许能还你一个精彩!”

一切在杨大忠预料之中,袁晋鹏说:“杨大忠主任和郑县长打过电话,要么我和兰医生说吧。”

任艳芳作羞涩状,声音有点嗲:“谭书记,我没有得罪你,怎么把火烧到我身上哟。”

“拆了,我怎么弄饭哦?”

卢秋实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说:“单纯要把工资拔付下去,倒不是没有办法。要么上解县财政的钱稍微拖后一点,再挪一点项目资金,先发工资。下一步再组织干部上门清收旧欠,什么乡统筹、违规用地、违规生育……”

杨大忠端起杯子呷一口茶:“你以为你的意见真那么重要?再说,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这次,你是最大的赢家!”

周秋水正想说点什么,管冲抢先开了口:“老

黄涛立即鼓掌响应:“好,好!”。其他人也鼓掌叫好。

“是啊,时代值得记录,我们的青春值得书写。或许我多年准备的素材可以派上用场了,晋鹏你就是主人公。”我感慨良多。

半夜时分,邓龙生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打开灯,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是凌晨两点多种。房间外的过道上有不少人在走动,敲门的声音由远而近,似乎说查房。他正感到疑惑,房门被粗鲁地敲得咚咚响:“开门,开门!公安查房!”开了门,哗啦啦进来三、四个警察。至此,这次行动陆续搜出五十一名上访人员。张建国决定安排人员连夜把这些人送回去,留下二十几名公安干警和干部,以便明天早晨把最后六个人强制带回去。

谁料想,这六个人险些让这次行动功亏一篑。“漏网之鱼”是邓呈生、邓武生和他们的几个本家兄弟。当时他们正在夜宵摊上吃夜宵,侥幸躲过了“搜捕”。他们无法理解县政府这么强硬的做法,发誓上访到底。古代还允许击鼓鸣冤,你们太过分了!

初夏时节,早晨八点太阳已升腾到半空中。张建国和杨大忠各自带领十多个人,分别守在省政府大门口和省来信来访接待中心大楼前。两个地方相距不过两百多米,两队人马遥遥相望。以前来信来访接待中心设在省政府的门楼里,因上访人员屡屡堵塞省政府大门,才搬迁出来。

邓武生高中毕业后南下深圳打工,算是见过世面,比其他人多点心眼。让其他人留在省政府附近一家超市门口,他和邓呈生坐出租车去打探消息。结果,透过车窗远远看见省政府和来信来访接待中心大门前一帮警察严阵以待,向阳镇几个干部夹杂其中。知道此路不通,赶忙回来和大家会合。他们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决定去省委那边试试。主意拿定后,他们上了一辆黄色面的,直奔省委大院。省委大院位于相对冷清的红旗路,与省政府大院有两、三公里远。下了车,他们在省委大院门前盘桓。省委大院比省政府大院小,省政府大院绵延一千多米,而省委大院不过三、四百米,还显得更陈旧。唯一相同的是,站岗的武警昂首挺胸,威风凛凛。

被站岗的武警手一挥给拦了下来:“站住,请出示出入证!”

邓武生几个人哪里知道什么“出入证”,懵在原地,一动不动。

武警又问:“你们哪个单位?找谁?”

邓武生壮着胆子说:“我们是平安县的老百姓,有事向孔书记反映。”

武警冷笑一声:“呵!有问题请向省委、省政府来信来访接待中心反映。”

邓武生几个人退到一旁,他们听说省委一把手坐一号车,想拦车告状,至少能惊动省委。

过了几分钟,一个三十多岁、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向他们走来:“你们是哪里的?有什么事情要反映?”

邓武生估摸这个人是秘书:“我们是平安县向阳镇的农民,有事向孔书记反映。”

秘书模样的人微微一笑:“孔书记可忙了,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看看哪位领导有时间接待你们。”

邓武生几个人心中欢喜,连连说:“请领导帮帮我们,帮帮我们。”

又过了几分钟,秘书模样的人把他们带进

门楼传达室。邓武生几个人呆头呆脑地在房间里坐了二十多分钟,没有谁理会他们。邓武生等烦了,想出门看看,刚起身,却见杨大忠带着一伙警察闯进来。

“真是蛇鼠一窝啊!”邓武生狠狠骂道。警车刚刚启动,透过车窗,他看见一辆车牌尾数00001的奥迪轿车缓缓驶入省委大院。

杨大忠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此事惊动孔令春,还不知道这位刚上任的省委主要领导做出怎样的批示呢。至此,他不得不佩服周秋水的先见之明。周秋水再三交代,务必上门拜访来信来访接待中心的值班处长,取得支持。昨天晚上,他到省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邹克敏、左六生一道拜访来信来访接待中心的殷文龙处长,送上平安县的土特产和红包。有时候,人变得很奇怪,自己却全然不觉。尽管是纪委书记,杨大忠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而殷文龙似乎也没有因杨大忠的纪委书记身份影响收礼的兴致。送礼司空见惯,空口说白话才奇怪呢。十几分钟前,殷文龙接到省委值班室的电话,便通知杨大忠过来“接”人。

出城过了收费站,张建国和杨大忠、公安局局长辛国强在路边碰头。昨天,周秋水明确提出要“杀鸡给猴看”,办法由公安局去想。辛国强当即把这个任务交给支朝阳。

张建国问:“你们看,怎么处置这些人?”

杨大忠反问:“昨天晚上那批人是怎么处置的?”

“邓龙生直接扔进看守所,其他人放了。邓龙生去年买过一辆二手摩托车,后来查出是买脏,一直没有处理,这次派上了用场。”辛国强说。

张建国说:“周书记刚才打来电话,说我们在这边截访,坪上村一些人却在家里动工建农贸市场。邓呈生、邓武生肯定要放进去,否则,我们前功尽弃。那边,派出所正在找名目,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杨大忠吃惊地问:“建农贸市场?什么时候?”

“他们有组织有预谋,昨天上午他们一些人来隆兴上访,一些人在家里动工。这纯粹是违章建筑。周书记说让他们建起来再强行拆除,震慑力大一点。眼下急着要办的事,是让派出所找个理由把邓呈生、邓武生弄进去。”张建国说。

辛国强想了想,说:“我给法制科打声招呼,支朝阳随便找个理由报上去,邓家兄弟一贯欺行霸市、寻衅滋事,哪能没有问题?”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大忠心中隐隐不快,尽管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七天后,邓龙生、邓呈生、邓武生兄弟从看守所出来了,一个个鼻青脸肿。他们把这些帐记到牢头狱霸身上,却不清楚个中三昧。他们分别被投进三个关押了不少“混混”的牢房,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加班加点建起来的“农贸市场”也在两天前被强行拆除了。可惜他们没有亲眼目睹那规模宏大的场面——几十辆警车、上百名警察围住刚刚建成的简易农贸市场,无坚不摧的挖掘机以摧枯拉朽之势让农贸市场瞬间变成一片废墟,十几个哭着喊着闯上来干扰拆除的女人被警察牢牢控制住,年轻力壮的男人则被狠狠地掀翻在地上,踩住脖子。

这场旷日持久的农贸市场之争以县政府的全面胜利告终。邓氏兄弟在这场斗争中伤筋动骨,威风扫地。他们终于明白,无论家族势力多么强大,一旦挑战政府的权威,终究难逃失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