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叔同一愣,没想到等了半刻竟等到这样一句,他转头看我一眼,

此处还有另一扇隐藏的壁门,黑衣手下正在抽那门闩,底下一阵怪异的响声,不知何时门的背后伸下一副楼梯,斜斜地通向地下。两人中的一人率先撂了手,噔噔噔就着楼梯走了下去,另一人在背后推着我往前催促着,适应黑暗后,我这才看清这原是一间一二楼打通的暗屋,如果从外间看,大概根本猜不到门是从二楼打开的,关押犯人真真儿合适。

“我吩咐手下请小姐来叙旧,难道是底下的人把事情办砸了吗?”

“父亲!”

杨妈还是如此热情,可她的热情却总叫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而此时讲台上的顾儒林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妙语,惹得台下的诸人掌声连连,甚至连许久不见笑容的父亲也不禁微微一笑。

“你就这样看待我们的关系?用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假设来推翻之前的一切?”

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跳梁的小丑,搭着无法拆除的戏台,自编自演了一场风花雪月的独角戏,却又生拉硬拽出几个可有可无的观众。

被我撞的女子一手捂着额头,一手端着法国红酒,艳丽的面孔满是诧异:“刘罕昭?没想到你今日会来。”

“郎才女貌?”姐姐反问道,“你与顾少顷也是郎才女貌,阿昭,你到底是怎样想的呢?你难过,就去大堂问他啊!”

姐姐说,顾儒林爱她酷似妻的脸,却忘了这个女子在初见时便有多么大方得体,矜持骄傲。

心中丝丝缕缕的委屈在听到阿布的说辞后突然崩溃,就像决堤的洪水,叫嚣着冲向我的感官和情感,迫使我不得不问刚刚就憋在心里的问题:“你们少爷呢,他今晚为什么没来?”

只听得一声冷笑,贺叔同已闪身大步走了进来:“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我不知道。”

“糊涂东西,没看我和阿布先生聊得正欢么?”

“小姐,您既然执意如此,容阿布先把车停到一旁,现在戒严散了,街上太乱,您等上一等,等小的把车靠了边,也好陪您去交涉。”

她问的含蓄,也是委婉的逐客,我们这样挡着人家的道的确不合时宜。所以我听后不再理会众人,自行往门外走去。

我侧头回望旁边眉宇明朗的那人,又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想起了当日与海朱趴在桥头随人群呐喊的情形,当日我恼他多管闲事将我拉开没看到花魁,转瞬却跟着他去了茶楼补上了遗憾,反倒比桥上人挤人看得更真切。有时不经想,如果当时他没拉我,或我后来并未想着道歉,我们的事或许就有了不一样的经历,只是这样的念头还没转完,他已测过头来笑着问我:“想什么这样安静?现在是越静得厉害,记得春日里见你可是吵人得很。”

我心中焦虑,看冷风吹过他的脸颊,正欲开口,却见迎风而立的他对着我摇摇头。

“弟妹但说无妨。”

“你们……”

“啪”的一声,顾儒林拍着桌子怒道:“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你们司长吗?”

世珂最先反应过来,挡在我身前一脸怒容:“你们要做什么?”

“你倒是说她到底怎样了?”三婶婶扶着我沉声问道。

三婶婶也向外看了一眼,转头对我继续说道:“不,他是被人设了陷阱,这才跳进了火坑。”

我走到窗前在那把黑漆交椅上坐下,一手扶了椅子的把手细细摩挲着,这是前清的旧物,从进门第一眼我就认了出来,韩妈好像很爱惜的样子,总不放在床边让人坐,反而和台几摆在一起。只是别人要摆的话总是两把椅子一张几,她却这么孤零零的摆着一个,让人看了有种遗世独立的味道。

世舫堪堪笑道:“你呀,还真与阿昭是一对。可惜你们自己不愿意,不然的话,凭着从小这样的情分,哪里又会有明昭姐那样的事端。”

心里那样想着,话到嘴边却被自己生生改成了:“师哥……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我抬起头,世珂不知何时代替姐姐走到了我的身旁,而姐姐却早已不知去向。

“师哥!”我开心地挽了他温暖干燥的手,暂时丢开了几日前摆在我们两人面前千难万险的问题。或许是海朱和世舫的婚礼刺激了我千疮百孔的心,也或许是即将到来的离别告诉了我该珍惜当下。总之,这一个夜晚,我无比庆幸他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下来到我的身边,不管他以何种身份,谁的儿子?

“好好,我没听到,阿昭你是说今天的天气很好吗?我也这么认为。”童世珂从善如流。

“是我打的。”

姐姐幽然凝眸,浑身突然一颤,仿佛有电流袭过全身,激着她不得不蜷缩着身子,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舒展开来:“阿昭,理由姐姐早已说过。如果你非想我再说一个才肯听话,那我只能说,我已是顾儒林的人,这样的理由,可还足够?”

二叔就在这时走了进来,自知道他背地里在闵爷的场子抽鸦片,我看他再不像从前亲切。之前,纵使二婶婶耍横不讲理,二叔总是开明的。可眼前,看着他不再直挺的背脊,我突然生出一丝悲凉,刘家的三房男丁里,还有后继有人的希望么?只是,还容不得我细想,二叔已一声呵斥打断了二婶婶的谈话:“你还有脸说白家?妇道人家眼皮子浅,见了点小利就把儿子往火坑里推,那白家的小姐一脸麻子,这才拖到二十四还待字闺中,嫁妆再丰厚有什么用?我们好好的儿子没娶她是祖宗庇佑,他们还不愿意?退了庚贴正衬了我意,你跑到大嫂这里不说帮忙想对策,胡说些什么!”

她也是个不懂人心的,看见我这样苦恼,于是转头想问别人,却看到前排座位上的人纷纷站起来,更有女同学跳着脚,踩到椅凳上。关早惠张望了一眼,回头快对着我说:“快看,是谁来了?”

“我说得,却并不是宁园的那次相遇!”

他这样一问,我们众人倒是十分好奇,显然他们两人都知道对方在此用餐。

风琴上的音乐如同洪大的风,顺着二楼的长窗一路飘进了会客室。因为是礼拜日,隔壁的唱诗班正在抓紧排练着圣诞会要唱的曲目。阴沉了一个上午,窗外在这时飘起了雪,越显得室内的炉火烧得很旺,每个人脸上红光满面,内心,却像这突然阴沉的天气,变得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