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高低不一的惊叫声中,这只妖兽缓缓扭过脖子,用那一对斗大的眼珠凝视站在自己背上的两个人。

他正准备说“要不要我背你”,忽然一阵香风扑鼻。

随即,他道:“你的飞了那么远,还射得着吗?”

铁桌之旁,满地或鲜红或暗红的血迹,还扔着斧头、匕首、锯子、铁锤等等凶器,一派阴森。这中间跌坐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掩面不语。

对比起来,莫玄羽和他的母亲已经是颇得垂青,至少金光善有段时间还想起来有这么个儿子,曾把他接进金家一段时间。孟瑶便没这么幸运了。娼妓之子,比不得良家之子。

秦愫一把打开他的手,伏地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聂怀桑六神无主道:“这……这一定就是我大哥。我从小就是被他带大的,大哥经常背我,他的背影我比谁都熟悉,我怎么会认错?……你说当初那两条腿是我大哥的?!只有两条腿,我怎么可能看得出来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把我大哥的腿切下来还埋在墙壁里了?!还有他的头呢?头呢?!”

而无头人的脚边,散落着一堆碎片。勉强能辨认出,这是几只残破的封恶乾坤袋。

他心中既庆幸蓝忘机不记得,又有点可惜他不记得。好像悄悄干了一件坏事,偷吃了什么东西,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窃喜偷笑。不由自主的,他的眼睛又盯上了蓝忘机的嘴唇。

无视一路旁人的诡异眼神,蓝忘机拖着魏无羡径自上楼,入房,转身关门,闩门。把桌子推到门前,仿佛要挡住外面的什么敌人。

蓝忘机淡声道:“那是你。并非人人都如你一般。”

薛洋嘿然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心里清楚什么?我清楚什么?!”

阿箐急得直戳竹竿:“声音不对是他故意装的!就是怕被你认出来!”忽然,她灵机一动,跳起来道:“啊对了!对了对了!他有九个手指!道长你知不知道?薛洋是不是有九个手指?”

只不过中了尸毒。

阿箐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一点小钱递了过去。晓星尘放开那中年男子,他低头数了数,没少,瞅瞅这瞎子,知道不好对付,只得讪讪走了。晓星尘道:“你胆子太大了。看不见,竟然还敢偷东西。”

一斩不成,他目光陡然凶狠起来,森森地道:“把剑给我!”

众人纷纷表示刚才留心了,没有。魏无羡便扶起晓星尘,拖来一张矮榻,让他不必坐在冰冷又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晓星尘依旧紧紧抓着他的霜华剑,道:“阁下会使用点睛召将术?”

此时已入夜。夜间偏冷,义城中的妖雾竟然也消散了不少,能勉强看清几丈外的街道。金凌瞅了一会儿,没瞅见那个“好厉害、真好看”的东西,有点失望,心道:“难道刚才我开口说话,把它吓跑了吗?”

金凌满肚子恶心又满腹狐疑,依言扔出去,拿手帕猛擦手指,再把手帕扔了。回厨房时,魏无羡和蓝思追竟然从后院井里打了两桶水,正在清洗厨房。金凌道:“你们在干什么?”

都在朝前方走,那难不成这条路被动了手脚,化成了一个循环迷阵?

魏无羡道:“这条路通往义城。石碑上的第一个字是‘义’字。”

蓝忘机僵在原地,尚未答话,房间中央,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但是他一低头,发现,蓝忘机的靴子,穿反了。

顾名思义,虎符乃是作号令之用。得此虎符者,持之便可号令尸鬼凶灵,使之听命。

他絮絮叨叨,忽然闭了嘴,心惊地看向那边,低声道:“公子,您旁边那位……瞪我干啥?”

魏无羡边走边道:“藏腿的人知道清河聂氏有建祭刀堂的传统;而抛左手的人则十分了解姑苏蓝氏的动向,恐怕来路都不简单。要弄明白的事儿,可越来越多了。”

魏无羡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身上今天多出来的东西,只有一样——那片从金凌身上转移过来的恶诅痕。而金凌身上的恶诅痕,是在行路岭上的石堡被留下的。

聂怀桑道:“这几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个问题。它算是……吃过人吧。但那不是有意的!!!我们家六代家主修的是刀墓,就是做成了一个很常见的坟墓,后来的几代都仿照他行事。但在五十多年前,这个坟墓被一伙盗墓贼挖了。”

魏无羡道:“嗯。”

须臾,他又改口:“不对。蓝忘机护的倒不一定是你。毕竟你跟你那条忠狗干过什么好事,姑苏蓝氏不会不记得。他这种人人吹捧赞颂的端方严正之辈,岂能容得下你?没准,他是和你偷来的这具身体有什么交情。”

金凌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合拢中衣往床角缩去,道:“你想干什么!我衣服呢?!我的剑呢?!我的狗呢?!”

琴语是姑苏蓝氏的秘技,魏无羡虽然涉猎颇广,终有不能及处。他轻声道:“问它此地是什么地方,谁建造的。”

魏无羡见它们走过来就知道要糟,低调地退到蓝忘机身后。果然,这列走尸歪歪扭扭走到距离他们五六丈处,一瞧见魏无羡,吓得立刻转身原路退走,腿脚比它们围过来时竟利索了两三倍不止。魏无羡揉了揉太阳穴,转身道:“哇!含光君,你好厉害!它们一看到你,吓得转身就跑。呵呵!”

这时,一旁有人喊道:“夷陵老祖,五文一张,十文三张!”

这座角楼叫做“冥室”,四周墙壁皆是以特殊材料制成,篆有咒文,是蓝家招魂专用的建筑。当角楼上钟声自发大作之时,便说明发生了一件事:在里面进行招魂仪式的人,出了意外。

听到最后一句,蓝忘机道:“站住。”

魏无羡道:“哪有你这样的……”

蓝忘机不置可否,面上却写满“不敢苟同”。

魏无羡见他目光没有立刻移开,嘴角勾起,冲他挑了挑眉,一眨眼。不必言语,意思显而易见:像不像?好不好?

聂怀桑道:“其实魏兄说的很有意思。灵气要自己修炼,辛辛苦苦结丹,像我这种天资差得仿佛娘胎里被狗啃过的,不知道要耗多少年。而怨气是都是那些凶煞厉鬼的,要是能拿来就用,想想,嘿嘿,挺美的。”

魏无羡笑嘻嘻地道:“也没有怎么回事。咱们来时不是路过那家‘天子笑’的酒家,卖光了。我昨夜翻来覆去忍不了,就下山去城里带了两坛回来。这个在云梦可没得喝。”

顺着他的目光,蓝忘机微微垂下眼帘,顺手拉了拉衣领,遮住锁骨,隐去伤痕,又是那个冷若冰霜的蓝忘机。

魏无羡张不开嘴,悻悻然回到花驴子身边。

谁知,蓝忘机自始至终一眼都没有分给过温宁,只是死死盯牢了他。两人就这么你拉着我、我拽着你,面对面地瞪眼。

这信号烟花八百年也用不上一次,蓝思追惭愧道:“忘了。”

“这魏无羡也真下得去手。金凌的母亲可是他青梅竹马的师姐,江澄的亲姐姐啊。”

他转了转手中一只小小的布囊。这是他前日捡了几块边角料临时拼凑的一只“锁灵囊”。那少年劈剑向他斩来,他从锁灵囊中取出一张裁成人形的小纸片儿,错身避过,反手“啪”的一下拍在对方背上。

吃血肉啃骨头的大多低阶,如走尸;只有较为斯文优雅的高品阶妖兽或厉鬼才能够吸食并消化魂魄,还一口气吃了七个,难怪这么多家族都聚集于此。既然夜猎对象非同小可,风邪盘出些差错也在所难免。

蓝思追制止要发怒的蓝景仪,问道:“你说‘这不是他们’,是什么意思?”

几名少年年纪尚小,才出来历练没几次,并未测出此地异常,绝没想到还有这般凶残的邪祟,他们原本觉得自身有所疏漏,颇感歉疚,但被莫夫人不分青红皂白一通恶骂,都脸色微青,毕竟出身名门望族,从没人敢这样对待他家的小辈。姑苏蓝氏家教极严,是以他们虽心中不快,却都强行压下,憋得脸色难看。魏无羡却看不下去了。

粉抹的太多,一笑就裂,扑簌簌往下落。有一名年纪尚小的仙门使者“噗”的险些笑出声来了,被一旁似乎是为首的少年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当即正色。

棘手的是,一旦邪灵被发阵者请上了身,便默认双方达成契约,邪灵必须为之实现愿望。否则诅咒就会反噬,附身者将元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纵使曾翻手为云覆手雨,也终归有一日成为被翻覆的那一个。

蓝忘机道:“逞口舌之快,有意思吗?”

魏无羡道:“很有意思。而且我不仅口舌快,我身手也很快。”

“……”蓝忘机喃喃自语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废话。”

不知不觉间,魏无羡又挪到了他身边坐了下来,不知死活地道:“因为没办法,这个地方剩下了我们两个倒楣人嘛。你不跟我说废话,还能跟谁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