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像是有些头晕,道:“你怎么知道的?”

晓星尘道:“在村子里检查一通,如果真的没有活人留下了,就把这些走尸都烧了吧。”

阿箐这种市井混混儿手脚就算再快十倍,也瞒不了修仙之人的五感。她一听不好,持杖拔腿狂奔,没跑两步就被晓星尘单手擒住后领,提了回来:“说过不要跑这么快,再撞到人怎么办?”

薛洋佯作惊讶:“咦?含光君竟然识得此剑?何其有幸。”

符灰扑面。

魏无羡道:“哎呀!真好看。你们小点儿声,别把它吓跑了。我还没看够。”

魏无羡道:“继续站着,不让你动你就不要动。”

魏无羡道:“你们进来多久了?”

魏无羡指着那块石碑,问了一句,她们先是齐刷刷的脸色一变,犹豫半晌,才断断续续、指指点点地与他交谈起来。期间,一眼也不敢多看站在石碑旁的蓝忘机。魏无羡认真地听了一阵,一边嘴角一直扬着,末了,似乎调转了话题,引得那几名农家女也舒展了颜色,又放松下来,不熟练地冲他微笑。

魏无羡冲他眨了一下左眼:“昨晚你好奔放呀,含光君。”

他很不高兴地冲温宁道:“走开。”

魏无羡道:“他是客卿?兰陵金氏当年已经位列四大家族了吧,为什么要请一个年少的流氓当客卿?”

“……”魏无羡反复思索,确信了两点,一,他生前没有来过栎阳;二,他杀的所有人里面没有一个是被他凌迟弄死的。他觉得荒唐,扭头去看蓝忘机,似是要找他讨个说法。

蓝忘机眉头微动,似乎真的担心他当街脱衣,道:“回去再脱。”

魏无羡“噗”的吹破了一个音,道:“怎么,听惯了丑调子,吹得好听点它还不喜欢了?”

难怪当年清河聂氏从不曾发声谴责过他的修炼方式。虽然参与了乱葬岗围剿,但也只是为了一战报仇。原来他们家历代的修炼方式,就很值得商榷。

恶诅痕上还残留有紫电留下来的印记,并不难判断。魏无羡转过身,道:“只要两个人都活在世上,迟早会遇到的。”

同处一室已经让魏无羡浑身冷汗,眼看着这条半人多高、獠牙外露、尖耳利目的恶犬瞬间近在咫尺,耳边都是它低低的咆哮,他从脚底到头顶都阵阵发麻。幼时流浪在外的许多事他都已记不清楚,唯一记得的,便是被一路追赶的恐慌、犬齿利爪刺入肉里的钻心疼痛。那时便根埋在心底的畏惧,无论如何也无法克服、无法淡化。

此时已近黄昏,他背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少年,两人都一身泥土,颇为狼狈,引得路人频频注目。魏无羡找到了白天金凌纵犬追他的那条街,找了一家客店。楼下是酒肆,楼上是宿房,用从蓝忘机身上摸出来的钱买了两套新衣服,要了一间房,先把金凌那件埋在土里变得皱巴巴的金星雪浪家纹袍扒下来,又扯掉他的靴子,忽然,一片阴影一闪而过。

棺材里不放尸体,却放着一把刀。行路岭上的这片石堡,真是无一处不古怪,步步透露着诡异。两人合上棺盖,继续往里走去,每一间石室里都有一口这样的棺材,看棺木质地,年岁各不相同,而每一口棺材里,都安置着一把长刀。

郎中道:“你不知这典故?这位聂家主,人家问他什么事,不知道的不会说,知道的不敢说。问得急了、逼得狠了,他就连连摇头,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人家放过他。这不是一问三不知?”

这完全不像是蓝忘机会带在身上的东西,不过这些天来,蓝忘机身上叫他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不止一两件了,魏无羡见怪不怪,拿着钱袋就走人。果然,蓝忘机任他拿,任他走,没有半句不满。

蓝景仪道:“这是含光君养的,你敢烤!”

魏无羡:“不走你掀我下去?”

多带了一个人,他脚下剑身陡然一沉,然而仍在上升。可没上升多久,从苏涉那边忽然传来一股大力,险些把魏无羡从剑上拉下来。

魏无羡道:“有什么不合规矩了?我们在云梦经常捉水鬼。况且这几天又不用听学。”

魏无羡气得瘫在席子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又重新写了一张,拍到蓝忘机面前,又被揉作一团,扔了。

他在云深不知处东游西逛、吹花弄草半日,众人听完了学,好不容易才在一处高高的墙檐上找着他。魏无羡正坐在墙头的青瓦上,叼着一根兰草,一腿支起,右手撑腮,另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下边人指着他哈哈大笑:“魏兄啊!佩服佩服,他让你滚,你竟然真的滚啦!哈哈哈哈……”

“……”聂怀桑肯定道:“就是他!”顿了顿,道:“不过他近日闭关,你昨天才来,什么时候见过的?”

一见那枚烙印,魏无羡便又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人和蓝忘机对面而立,竟如照镜子一般。只是蓝忘机瞳色极浅,淡如琉璃,他的眼睛却是更为温润平和的深色。

这次的曲调和缓宁静,与方才诡异刺耳的大不相同。温宁转向笛声传来之处,魏无羡站在原地,与他没有瞳仁的双眼对视。

大多数修士都没理他,千寻万寻寻不到的食魂怪物终于出现,哪肯放过!然而这么多仙剑砍刺并用,连带符篆和各种法宝抛出,却硬是没阻止石像一步。它接近一丈高,动起来犹如一个巨人,压迫感十足,提起两个修士举到脸前,石嘴似乎开合了一下,那两名修士手里的剑哐当坠地,头部垂下,显是也被吸走了魂魄。

花驴子正哼哼唧唧,山坡尽头,迎面走上来一波修士。四百多张缚仙网被蓝忘机一剑斩了之后,原先那些在佛脚镇上踟蹰的修士们都重新涌了上来。魏无羡考虑片刻,要不要再把他们打下去,想了想,还是默默让开了道。

当初乱葬岗大围剿,除了江澄,第二份就算金光善出力大。如今魏无羡却被他的私生子献舍,不知算什么,父债子偿?补偿?

“若是没有,这七个镇民的失魂之症又是怎么来的?总不会都是得了同一种怪病吧?在下可从没听过这种病!”

蓝思追将火符移到阿童的尸体上方。果然,他的左手果然也消失了。

等到夜里,他偷偷出门,路过西院,却看到了插在墙檐上的召阴旗。

魏无羡凝神一听,果然东边隐隐传来喧哗人声。他思索片刻,起身提脚一踹,门闩“喀”的裂了。

这是一种古老的禁术,与其说是阵法,不如说是诅咒。发阵者以凶器自残,在身上割出伤口,用自己的血画出阵法和咒文之后,坐于环阵中央,召唤十恶不赦的厉鬼邪神,祈求被召唤的邪灵完成自己的愿望。代价则是肉身献给邪灵,魂魄归于大地。

第一年,风平浪静。

魏无羡这才想起来,他们是被什么指引着入城的,道:“好兄弟的右手?你找到了?什么时候找到的?跟掘墓人打了一架,又被一群走尸包围,你还找到了那只右手?”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大力赞扬道:“真不愧是含光君!如此咱们就又抢先一步了。只可惜不是头颅……慢着,宋岚呢?”

薛洋的尸体消失之后,白雾流动的速度变快,似乎有些稀薄了,视物也不是那么困难了。正因为如此,魏无羡忽然发现,宋岚不见了。他心道:“温宁没有示警,就是说宋岚没有表现出攻击意图,莫不是他已经醒了?”

宋岚脑中的刺颅钉比温宁脑中的要细上许多,材料也不一样,可能薛洋当时没有找到适合的材料,因此,宋岚恢复得很快,比温宁快上许多倍,这也是很有可能的。想到这里,魏无羡回头,对温宁所在的方向吹了一声哨子。温宁低下头,闻声退走,身影在白雾中消失无踪。

链锁拖地之声逐渐远去,蓝忘机看了看他,收剑回鞘,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道:“走吧。”

他们正准备迈开步子,忽然,在血泊之中,看到了地上一样孤零零的东西。

一只被斩下来的左手。

四根手指紧紧握着,缺了一根小指。

这只手的拳头捏得非常紧。魏无羡蹲下身来,用足了力气,才一根一根地掰开来。掌心里,握着一颗糖。

这颗糖微微发黑,一定不能吃了。

被握得太紧,已经有些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