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还没等他说完,范知育便起身朝球场走去。

他根本没看清陈剑豪是如何起脚的,只看见皮球从远处飞了过来,仿佛乘着雨水驱驰。他的双眼已被打湿,吃力地昂着头。忽然间一个星点迅扩大,在空中划出一道夸张的s型轨迹,然后重重砸在他的前方。他飞快地扑了出去,皮球却诡异地弹向另一侧。于是他匆忙起身,连滚带爬地追向皮球。就在他接近捞到球的瞬间,身子竟不争气地滑倒在地。

那就得看他的手段了。范知育走到坐席前,一屁股坐下,说:把这小子逼急了,没准会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陈剑豪哦了一声,两眼却只是盯着对方脚下的皮球。

哦?陈剑豪狐疑地望着他,没有多问,一同往场边走去。

在他眼里,业余联赛的对手通通不足为惧,比赛不过是打卡下班。所以说,他的狂傲是骨子里的。大部分时间中,只见他懒洋洋地在场上踱步,胜利对他来说唾手可得。当他想进攻的时候,就伸手向队友要球,然后一根筋猛突——也不一定非要进球,兴许是看某个人不爽,只要把对方过掉,反反复复溜上几回,就够了。

小伙子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慢慢悠悠撤到中圈,朝中年人的位置走去。

别啊!我对这种捏造的人物完全没兴趣小伙子捂着额头道。

我说黄司宗同学,这可都是我的队友,哪来的捏造?杨旭鑫一边操作鼠标,一边说:哥就要退役了,把队友全部加到游戏里,当是做个纪念。没事还能拿出来玩几把。

喂,我可都是按真实能力调的!见人家不理不睬,杨旭鑫又补充道。

得了吧,不就一踢业余联赛的,搞一堆99属性还真实个屁!这位名叫黄司宗的小伙子,显然不认可对方的说法。

只是进攻能力调高了点,其它还是挺正常的。杨旭鑫辩解道。而且我觉得吧,他配得上99的属性。

哦,是吗?黄司宗用一种极其不屑的语气讥讽道:那还真是牛逼啊。

杨旭鑫听得兄弟被人小瞧,不禁提高了分贝道:别以为你在宏运青训就牛得不行了,人家可比你强得多!前阵子总决赛,他在最后15分钟进了3球,还送出2个助攻。换你能行?

啧,别拿业余的说事。职业足球跟你们那玩意可是两回事。黄司宗歪着头道。说完还感觉不太尽兴,他又接着贬低道:我看过你们那所谓的联赛,跟我们踢练习赛的强度差不多。

得得得,我懒得跟你说。杨旭鑫气愤地扔下手中的鼠标,一把躺回了床上。

陈剑豪拉着旅行箱,从普宁市中心车站走了出来。到处是贩票的黄牛,不断朝路过的行人吆喝着。他在门口停留了一会,毕竟两年没有回家了,心里头总有些不适应。而后他走到街旁的士多店,犹豫再三,才终于买了一包烟,还有一支打火机。

他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吸烟,直到进了范知育的球队,才勉为其难地戒掉了。但其实,身瘾易戒,心瘾难除,当他回到熟悉的环境中时,脑子里突然冒出当初跟一群小混混蹲在巷子口抽烟的场景。他当然了解吸烟的害处,也知道作为一名运动员,必须控制自己的饮食习惯,尤其不能碰香烟和酒精。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撕开烟盒,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陈剑豪熟练地吸了一口,这股烟犹如爱抚般缭绕在喉间,缓缓入肺,然后他才饶有余味地吐出。见烟头上的火一闪一闪的,就像亲密的低语,只有自己听得出。他太怀念这种感觉,伴随着轻微的晕眩,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他突然觉自己太享受了,心中一惊,连忙把烟丢到地上踩灭。

再不久就要动身去葡萄牙了,他想起范知育一直以来的循循善诱,愧疚感油然而生。于是他走到转角处,把刚买的烟和打火机都扔进了垃圾桶,毫不犹豫。

陈剑豪的家离这里大约1分钟的车程,他走回车站休息室,打电话让弟弟开摩托车来接他。联赛结束后不久,弟弟就先回家了。陈剑豪则需要为留洋做准备,参加了百回公司组织的为期两个半月的葡萄牙语培训班。

此时距离过年只剩7天,而大年初三——也就是1天之后,他就将启程前往葡萄牙。

到家后,他先和家人吃了一顿饭,然后和父母一起回农村看望自己的爷爷奶奶。接下来的两天,他又先后到那些关系较好的亲戚家串门,向大家报告他两年来的球员生活和未来要去葡萄牙的计划。

他并不喜欢这些琐碎的人情世故,但也懒得因为这些事情跟父母闹腾,还不如遂了他们的愿。

等结束这些行程,到了第四天,陈剑豪决定履行和陈谨吾的约定,去市郊的镇上找他。

决赛后,双方球员轮番合影。临走之前,陈剑豪主动找陈谨吾单独聊了一会儿,才得知,陈谨吾竟然也是普宁人。老乡见老乡,自然相谈甚欢。而最让陈剑豪意想不到的是,陈谨吾也参加了这次造梦之星留洋计划,届时他们将一同前往葡萄牙。

这一天,陈剑豪早早地就醒来,照例跑了9公里的山路。然后回家洗澡,再随便吃了些早点。出前,他特意换了一件初中时期的球衣。因为陈谨吾说过,他俩曾经在市里组织的校园杯赛交过手——尽管陈剑豪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也不妨碍他穿着这件见证了他全部青葱岁月的球衣,和陈谨吾叨叨他读书时期的风采。

冬天的午后是最迷人的,就像一位和蔼可亲的母亲,有阳光的地方总会留下一丝暖意,透着温馨的色彩。

阁楼,露天阳台。陈剑豪和陈谨吾各自躺在一张竹藤编织的沙椅上,一左一右,并排着晒太阳。这是一座四层的自建别墅,白色的灰泥墙结合浅红色的屋瓦,很明显的中式风格。

陈剑豪撑着椅背,慵懒地翻了个身,朝陈谨吾感慨道:没想到你家这么有钱啊!见你家这么豪华,我都有点不好意思把摩托车开进来

剑豪兄,说这么见外的话干嘛呀?陈谨吾侧着头,用一种长者的口吻说:钱够用就行了呗。赚得越多,每天的麻烦事也就越多。

我倒宁愿麻烦事多一点啊。我是想靠踢球挣大钱的,这样父母就不会干涉了。

怎么?你父母不赞成你踢球吗?

也不是不赞成,就是觉得这行太难混。他们其实也没怎么管我,就是比较啰嗦。

陈谨吾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说:那还好了。我爸非常反对我去葡萄牙,昨天才刚吵了一架。

为什么?陈剑豪支着身子坐起,问:那你怎么想?要放弃吗?

当然不会放弃,我是一定要去的。他觉得踢球没出息,想让我跟一个叔伯学做生意。

那停顿了一会儿,陈剑豪才开口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但如果换做我,也一定会坚持自己的梦想。

梦想吗?陈谨吾笑了笑,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然是做球星。陈剑豪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陈谨吾从椅子上爬了起来,走到栅栏边,眺望远处的乡野。沉默了许久,他突然回过身说:我的梦想是进国家队,帮助中国队赢得世界杯冠军。

你这梦想有点不现实啊,我劝你还是到游戏里去实现吧。

陈谨吾清楚,尽管对方有点挖苦的意思,但其实也是实话实说。于是他问:你没想过进国家队吗?

老实说,我还真没想过。而且眼下我考虑的是,怎么在欧洲混到一份大合同。

陈谨吾看着对方,有点不解地问: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钱?你的家境不也还可以嘛。

不全是钱的问题。陈剑豪低下头,一边用手指摩挲着身上的球衣,一边说:我想的是名利双收。从来没有中国人能在五大联赛踢核心,要是我能做第一个,你想想得有多少人拿我当偶像啊。

刚一说完,陈剑豪就自顾自地傻笑起来,好像愿望已经实现了一样。他指着印在胸前的9号,说:不管以后会去哪个队,我都要把这个号码抢过来。

21年2月16日,大年初三。

一群平均年龄不到17岁的孩子,正聚在广州市白云国际机场的候机室里。

新年才刚刚开始,他们却无法继续享受假期。他们来自大江南北,出身背景各不相同,却有着共同的奋斗目标——足球。

他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幸运的是,他们正是本次中国足协支持指导百回集团运作实施的中国足球造梦之星队赴葡萄牙留学计划的参与者,名额只有4位,弥足珍贵。

不幸的是,他们小小年纪就将背井离乡,至少在接下去的四年里,都没法和家人见面。而他们所追寻的,只是一个淘汰率极高的艰难的梦想。

没有人知道将来会生什么。即便自己再努力,也不见得会受到命运的眷顾。也许他们此刻还无法真正了解职业足球的残酷性,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就会深刻地体会到,梦想远比想象中可恨得多。

但是又怎么样呢?不论如何——

葡萄牙,我们来了!